第五章 第六節

平坂幫事務所正下方的樓層,是鋪著一整片本地板的大型儀式會場。在這之前我曾經進去過一次,那裡也是我和第四代舉杯結拜的地方。

當天儀式會場中間鋪著一大片榻榻米,休息室則掛著「八幡大菩薩」的捲軸及蠟燭;周圍是雙手放在膝上跪坐的一群黑T恤男。光是從鐵門走進去,便感覺自己的戰鬥意志已經開始消散。

「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拜託,不要來這麼多人好不好?

「阿哲他還沒到。」

站在我身旁的第四代開口。身為公證人的第四代當天穿著清一色的白夾克和長褲,但和宏哥的白衣打扮氣質又不同——好像死神喔。

「那個……不需要把場面弄得這麼大吧……」

「但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讓人互毆到受傷還沒事的。」

話是沒錯啦……而且這裡也夠寬敞。可是非要邀請這麼多觀眾不可嗎?

「大哥,今天就拜託您了!」

「我已經押了一萬了!」

四周飛來粗獷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宏哥和少校幫我進行特訓的事傳了開來,聽說也有人開始對我下注了。或者是因為阿哲學長的賠率實在太低的關係吧?由於賭盤一時之間有偏向我的趨勢,反而提高了支持阿哲學長那邊的投注額,我實在不敢去問最後的賠率到底是多少……

「先問清楚。我應該在什麼時候出聲制止?例如你被擊倒的第幾次?或是頭部被打得太用力的時候——」

「請你不要制止。」

我看著第四代的嘴角,斬釘截鐵地回答。看到野狼銳利的眼神瞪回來,我又突然虛掉了。

「說得也是,多此一舉。反正這是打架。」

第四代轉身面對休息室,綉在他夾克背後的「降三世明王」似乎正在瞪著我。

「就打到死為止吧。」

我點頭回應。

阿哲學長抵達現場時,我正好在纏手上的繃帶。

「喔——看來聚集了滿多人嘛。」

學長如同往常身穿著T恤,肩膀上掛著一副紅色的拳擊手套。他的神情就好像是來這兒釣魚一樣輕鬆愉快,並環顧了整座儀式會場。

「阿哲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所有幫眾同時點頭行禮。

「嗯?為什麼鳴海也戴手套啊?」

阿哲學長看著我正打算戴上的咖啡色手套後納悶地詢問。

「我們並不是要打拳擊喔?」

「學長不是也帶了手套來?」

「哦,這個啊?」學長用手拍拍掛在肩膀上合成皮製的手套說:「從以前開始,我打架的時候都不敢出全力,如果直接用拳頭認真打下去可是會死人的。手套是為了——」

學長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往下望著我的拳頭,眼神里充滿了寂寞。

「是為了能盡全力打對方才戴的。」

完了……我的膝蓋開始發抖了。我拚命忍耐著自內心湧出的恐懼感。

「原來是這樣……我也不是來打拳擊的。這也是戰略之一。」

「是喔。」

自此之後,我倆便沒有再繼續交談。

接著走進來的是少校,肩膀上還扛著三腳架和高性能錄影機。

「各位久等了。我們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宏仔他不來嗎?」阿哲學長問道。

「宏哥現在人在『花丸拉麵店』,如果彩夏改變心意就會帶她一起過來。不過我想到時候大概也來不及了吧?」

彩夏。

隨著和阿哲學長決一生死的日子慢慢逼近,最後彩夏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了。而且她還特地強調絕對不會來看……

愛麗絲也沒有到場,大概是因為不認為我有勝算吧?

那也無所謂。這並不是要讓她們看到的場景。阿哲學長願意來,而我也沒有選擇逃避。光是如此,最後的可能性就已經連結起來了。

「我們開始吧。」

話一說完,阿哲學長便轉過身來,雙拳互擊發出『砰砰』兩聲,好讓手套更合手。而第四代則站在神壇前——

「沒有開始的鐘響,兩個笨蛋想打就開始打吧!」

這句話就是開始的鐘響。

我剛把雙手舉到下巴的位置,阿哲學長便在瞬間以極低的姿勢靠了過來。多虧靠著少校的拉力器訓練出的反射神經,否則我大概立刻就被打穿防守、直擊下巴了。巨大的衝擊力道緊接著從我正面傳來,感覺雙手差點就要斷了。我整個人被打飛到正後方,榻榻米摩擦到我的背部燙得不得了。

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有揮拳過來嗎?該不會是用身體衝撞我吧!我正想要站起來保持距離,一個大黑影已籠罩住我。

勉強舉起手肘抵擋炮彈般的攻擊,結果衝擊還是傳到我的側腹部。

好燙!只覺得被擊中的部位就像要浮出身體一樣。冷靜點,記得用眼睛捕捉對方身影,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的武器了。

「大哥,別像只縮頭烏龜,趕快出手!」

「阿哲大哥,直接把他給打穿!」

我遠遠地聽到幫眾們不負責任的叫囂。

視線一角忽然閃過一個黑影,我趕緊將雙手舉起並稍微向前伸直。肌肉男店長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因懼怕而將雙手緊貼身體防守只會讓自己的死期提前。因為對手部的傷害將超乎預期,再者也容易喪失和對手的距離感。

也就是說——不要將雙手當作盔甲,而是把它當成障礙物。

「嗙!」的一聲,令人感到整個背發涼的聲響,飛射過來的炮彈鑽過我的手腕打了進來。看到了!正這麼想的瞬間,視線的右半部已被帶有焦味的紅色給浸染。聽到周圍眾人的驚呼並開始耳鳴,過了一會兒感到牙根開始疼痛,差點就跪了下去。

接下來的一拳擊中我的頭部。不,應該是削到眼角吧?我不大清楚受創有多嚴重,只知道已經站不太穩了。

不過——

就在我的雙手之間,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學長的身影。看到了!以手背彈開下一波左右直拳,接著突然從右側展開我的第一波攻勢。嗙!阿哲學長輕鬆地將我的攻擊給擋下。然後朝著我的腹部一踢——沒錯,用力一踢!因為這不是在打拳擊——我迅速退後將這波反擊給閃過。

「搞什麼?原來你只學會如何防守而已啊?」

阿哲學長聳了聳肩。

「另外還學了一項絕招。」

聽到我說的話,阿哲學長的眉毛挑了一下。他是不是以為我在虛張聲勢?管他的。事實上我的勝算本來就只有一丁點,對方要是這麼想反而對我比較有利。正如少校所說,在這場戰鬥中,就算我會被打得很慘,還是得尋找一樣東西——那就是學長的死角。

學長的上半身開始左右晃動。他那種扭來扭去的節奏,一步一步地侵蝕我的脈搏。

來了!我才剛發現,學長的臉已經在我身旁了。我迅速地蹲下,學長的肘擊就像鐮刀一樣削過我的後腦,原來他打算用手肘攻擊我的延腦。我一邊在榻榻米上翻滾,一邊感覺到有如肚子里被塞入一堆冰塊的恐懼。我實在太天真了,這個人是真的打算殺了我。

當我正想站起來的時候,下腹部被某樣東西給擊中。

「——咳!」

伴隨著摻著鮮血的唾液,我聽見了自己的呻吟。阿哲學長這一踢,力量大到讓躺卧在榻榻米上的我整個人彈了起來。

「你還躺個屁啊!趕快站起來,這樣很難揍你。」

阿哲學長的叫囂有如酸雨般自上方傾瀉下來。我一隻手按著腹部,另外一隻手則撐起身子。下巴正在發抖……慘了!身體開始退縮了。只要看到阿哲學長冷漠地翻著白眼,喉嚨就發出「嗝」的聲音,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後退。

這個人真的是阿哲學長嗎?

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認為這只是小鬼的打架,認為對方並不是真正憎恨的對象。我努力想把這些想法丟掉,但它終究還是留在心中的某個角落。記得阿哲學長說過,如果想像對方會痛就無法攻擊別人。我現在強烈地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在互毆的過程中,最需要的就是缺乏某種想像力。

我根本就做不到。

「喂喂,大哥看來起有點危險了耶。」

「眼神已經死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聽不見觀眾的掌聲,取而代之的是底下的竊竊私語。吵死了,閉嘴!這種事我自己最清楚!

阿哲學長以完全不設防的姿勢靠了過來,他知道那樣最能令人感到恐懼。我一直後退到榻榻米邊緣,差點就要跌倒,接著很快就被逼到牆角。學長的手套舉了起來……會被抓!我反射性地將他的手撥開,就在此時,某樣東西敲中我毫無防衛的臉頰。我的世界瞬間變成空白,只剩下意識仍在遊離,當它再度回到肉體時,我早已靠著牆壁緩緩倒在地上。從裂開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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