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隔天放學後,我剛好有機會和小百合老師在溫室里單獨相處。

「怎麼了,藤島同學?你看起來在發獃,還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被小百合老師這麼一說,我急忙將目光轉回桌上的課本。

「筱崎同學一不在,你果然都沒辦法專心呢!」

「不,沒有。」

從在愛麗絲房間昏倒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彩夏繼續請假,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她媽媽明明說過應該可以來上課的。雖然我也很擔心彩夏,但其實當時心裡想的卻是書包里關於小百合老師的調查資料。

昨天我回去向愛麗絲報告在寺廟聽到的事,她立刻將小百合老師巨細靡遺仔細調查了一遍,然後把資料交給我;我才終於知道原來小百合老師姓「黑田」。至於其他內容,我實在也不想再深入。她是我每天會在學校見到的老師耶!如果知道太多關於她的事情,我會覺得很難為情。

話雖如此,還是忍不住偷看了她是否還未婚。我真是個輸給好奇心的爛人。

「她應該也知道事件當天的實際情況,你就好好詢問她吧。」

愛麗絲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對我這麼說。

我一邊偷偷觀察老師的表情,一邊假裝專心抄筆記,其實念的東西根本沒有進入腦袋裡。

「等一下有教職員會議,所以我要先離開了。你先自習之前教過的東西,我待會兒再過來。」

小百合老師說完便站了起來,正要經過開滿花朵的架子和桌子中間走出溫室。啊,看來只剩下現在這個機會了。我也將椅子拉開站了起來,快速奔跑到溫室外。「藤島同學,你怎麼了?」老師邊沿著校舍走邊回頭看我。

呃……該從何說起是好?雖然時間不多,但總不能劈頭就直接問事件的內容吧?而且若是被發現我在調查以前的死亡事件,到時也很難說明。

「那個……聽說老師以前也做過同樣的事?在溫室里上課後輔導。」

「嗯,以前的人數更多……」

此時老師的表情顯得有些感傷,是不是因為想起了死去的學生呢?

「這……昨天我去打工時把老師提醒我寫作業的便條紙夾在口袋上,結果湊巧遇到了畢業的學長。」

辛辛苦苦編了一串謊言。老師露出一副「是喔——?」的好奇表情。

「結果他們一看到便條紙就說想起了小百合老師,似乎也上過老師的課後輔導。」

「是嗎……會是誰呢?」

「這個嘛……」我將我印象中還記得的三個名字說出來。

「哇啊,好懷念喔!大家最近都還好嗎?」

「嗯。有人考上了大學,還有人已經在工作了。」

「是嗎?是喔……」

走到了校舍,小百合老師一邊走上樓梯,一邊露出一副像是在作夢般的愉悅笑容。

「做這件事果然是正確的吧……雖然發生那種事情時我真的很後悔。」

老師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種事情……會讓她後悔開設「滿是花朵的教室」,我想那應該就是——

「我聽學長們說過溫室輔導課取消的原因了。」

老師走到樓梯的一半忽然停下腳步,我也急忙在她停住的三階前站住並回頭。

「是嗎……嗯,說得也是,一定會聊到這種事的。果然……」

老師用手摀住嘴巴,臉色變得鐵青。我只覺得胃裡彷佛被灌入一堆冰塊般疼痛不已。是否還要繼續問下去呢?為了替死者代言,卻傷害了還活著的人嗎?

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那個叫做羽失野的人……請問他那天也有來上課後輔導嗎?」

老師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可是你為什麼要問這種事?」老師發出微弱的聲音。

「沒、沒有……只是,那個……」我用想了一整晚的謊言回應:「因為學長們一直在討論羽矢野學長還沒出事的時候最後和他交談的是誰,這讓我一直很好奇……」

「耶、啊……」

老師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其實很想跟她說「沒事了,請妳忘記這件事吧!」然後拔腿跑下樓梯、逃離現場。但還是強忍著對她的不忍心,等待回應。

「……嗯、嗯。沒錯,那天本來只剩下羽矢野同學一個,由於到了教職員會議的時間,所以我請他自習然後回到校舍……會議結束後我正在整理桌面,就聽到救護車的聲音,結果……」

老師的聲音變得像是病人的呻吟一樣,我實在快要聽不下去了。

「……對、對不起!我不該問些奇怪的問題……」

「我完全不曉得羽矢野同學被人欺負。我……我看他平常和一宮同學他們也都很要好,可是、可是……」

「老師,請妳不要再說了!對不起!」

「那件事原本讓我打算辭去教職的。被校長發現還被罵得很慘……他認為幫這群沒用的爛學生上課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何況還擅自使用學校的設施,就因為我的關係——」

這並不是老師的錯,所以希望妳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小百合老師靠在樓梯轉角的牆壁上不停顫抖。對於這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只好獃站在那看著老師那有如清晨月亮般蒼白的臉。

是阿哲學長破壞了小百合老師的教室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實在不曉得,也不想去相信。所以我才必須確認真相。

用我自己的——拳頭。

我決定將約談地點定在鐵道旁常有流浪漢棲身的公園。原本想說約在「花丸拉麵店」應該也可以,但想到要是透過監視器被愛麗絲看到,可能得解釋個半天;況且要談的也是些不想讓明老闆聽到的愚蠢內容。

狹長公園的南側有個用綠色網子隔起來的五人制足球場,阿哲學長倚在球門柱上等我。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場地沒有人使用,不知道有沒有人住的帳棚小屋也格外安靜。整座公園好像被傳染病肆虐過一般,空氣里飄蕩著凄涼的氣息。

「……什麼事啊?把我叫到這種地方來。」

阿哲學長邊將一顆不知是誰遺棄的足球踢來踢去邊瞪著我。我很希望現場能有其他人陪同,卻又覺得其實自己一個人來比較好,心情很複雜、一時間無法說話。

最終我還是將五味雜陳的心情吞入腹中,開口說:

「……我從小百合老師和其他人那兒聽說了。」

阿哲學長聳了聳肩,一副「那又如何?」的態度。

「你們真的集體虐待過那個叫羽矢野的人嗎?」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有夠啰唆的。」

「我想聽聽確切的回答。」

「我常叫他去跑腿。雖然沒把他襯衫都給脫了,誰曉得他居然會凍死。」

我感到一陣刺痛,有如腋下被用冰冷的矛頭刺入一樣。很想用手摀住嘴巴和肚子,也差點就支撐不住蹲下去。

「……這是……真的嗎?請你告訴我實話!」

「就跟你說是真的。」

騙人!明明……阿哲學長明明不是那種人的I

「小百合老師也說過,那個叫做羽矢野的人和大家都很要好。怎麼會——」

當我步步逼近阿哲學長,他突然揪起我的領口,接著猛力把我推到球門柱上;一股被擠壓出來的熱氣從我嘴裡吐出。過了一會兒,身體才開始感到陣陣的疼痛。

「我不是跟你說過?你再繼續調查就扁你!」

我看到阿哲學長眼中冒出兇猛殘暴的怒火,但我並沒有轉開視線。

「那你——就扁啊!」

第四代也說過,有本事就揍。揍啊!學長握緊了拳頭,用力到還能聽到關節發出的喀喀聲。換做是第四代早就揍下去了。我雖然沒有他那麼強壯,但好歹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以比血還濃的酒建立的情誼。

「就算要干架也無所謂。」我勉強從被緊緊掐住的喉嚨擠出聲音。「好歹我也喝過平坂幫的拜把酒,當然也有動手解決的決心!」

沒錯,平坂幫的審判#是神的審判(旁字:不過就是打架)。只要是正確的一方,神就會讓他獲勝。不過那應該都是無聊的信仰吧……不可能有那種好事的。神才沒那麼閑,插手去管小鬼頭的打架,而我自己也並不是那種活在黑白分明世界裡的人,但我還是——

還是有得動手揍人的時候!

「如果學長沒說謊,那你就會打贏吧。我覺得——我並不會輸你!」

因為我相信學長。他絕不是那種會聚眾虐待某個人,還害對方死亡的人!

一定——他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所以才撒謊。即使那只是讓還活著的人受到傷害、讓死者受到侮辱的空虛事實……

我也一定要揭發它才行!

「只要學長贏了,我就乖乖聽話收手不管這件事。但是如果——」

學長瞇起了眼睛。

「如果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