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日本號稱無宗教大國,其實在城市裡到處都有各式各樣的宗教場所。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沒有人記得名字的小寺廟。

除了新年參拜及辦法會時,幾乎沒人會想起這些地方。但有時候還是可能成為少數人無法忘懷的場所。

而這間寺廟對當天的我而言,就是這樣的感覺。

寺廟位在和隔壁行政區相鄰的邊界,從拉麵店騎腳踏車過去約莫十幾分鐘。便宜而破爛的公寓包圍著一塊小樹林,那裡就是寺廟的前院;廟旁還有塊被水泥磚牆圍住、規模不算小的墓園。

寺廟前的馬路上停著一台銀色的CIVIC轎車,第四代沒帶保鑣一人前來,不知是不是考慮到地點的關係。他今天沒穿大紅外套,所以一身都是黑;腋下還夾著一瓶日本清酒。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將腳踏車停在離轎車有段距離的路旁。

「那些人都已經到了。」

我探頭察看寺廟前院。

被樹木包圍的佛堂比我想像中還雄偉,石子步道也打掃得很乾凈。左手邊有條通往墓園的小徑,穿過小樹林便看到了納骨塔的影子。

三名年輕男子比我們更早集結在小小的墓碑前,年紀大概都和第四代差不多吧。其中一人身著西裝,另一人是POL0衫配卡其褲的休閑打扮,最後一人則身穿建築工人的工作服。當我們靠近時,三人同時向第四代鞠躬。

「抱歉,突然把你們叫來。」

第四代以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的口吻隨口說說,接著打開酒瓶,將裡頭的清酒倒在墓碑上。順流而下的清酒,將墓碑上「皆川」兩字漸漸染黑。

休閑打扮的男子回答:「沒關係,反正我剛好很閑。」

「我正好在拜訪客戶途中,所以可以偷跑出來。壯大哥找我們,當然不能不來。」

西裝男子話一說完,立刻用手肘頂了隔壁的建築工一把:「你能來到是很難得喔。」

「我根本沒有什麼假日,而且也不知道皆川已經死了啊。今天是勉強偷跑出來的,謝謝你聯絡我。」

「你不必向我道謝。」第四代面無表情地回答,並對著皆川的墓碑雙手合十。我也急忙點上剛買來的香插在土裡,併合起手掌。

「ANGEL.FIX」事件的受害者,也很有可能是園藝社的創辦人——皆川憲吾。

「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去碰毒品。」

「記得休學時他明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記得嗎?他的父母早就離婚,而且老爸還有點那個……」

過去曾將園藝委員會當作秘密基地的三人,在我的背後以沉痛的語氣小聲交談。據說他們從未見過第四代,但聽說過第四代的事,所以才有辦法像這樣臨時把他們約出來。從第四代幫三人製造機會來祭拜皆川這點,就能看出他藏在嚴肅外表下的細膩心思。

「那今天是為了……?」

西裝男子邊打量我邊問。

「你是我們的學弟啊?聽說有事要問我們?」

「啊,是、是的!」

「要說話到那邊說比較好吧。」由於第四代的建議,一行人便回到小樹林中,坐在佛堂前的木頭階梯上。

「咦?那個不是……?」

坐在我正上方的建築工,忽然發現我胸前的晒衣夾並指著它說:

「那該不會是小百合姊姊的吧?」

「……你認識小百合老師嗎?」

「什麼認識不認識的?我們曾在溫室里上過她的課。」

「好懷念喔。這應該是為了叫你不要忘記寫作業才夾的吧?真是有夠丟臉的。」

「該不會……她也在幫你課後輔導吧?」

我訝異地點點頭,接著回想起小百合老師說過的話。對了。園藝委員會有很多不良少年聚集——她之前說過,和這群人在一起久了,也不知為什麼就開始幫他們課後輔導了。

「哇啊!就某方面來說,你還真的是我們的學弟耶!」三人邊笑邊說。

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是會在奇妙的地方有所關聯。

「以前經常蹺課到溫室里抽煙,結果有一天被小百合姊姊抓包。」

「她生起氣來一點也不恐怖,而且那時她才剛進學校沒多久。」

「為什麼會開始課後輔導呢?真搞不懂。」

三人聊天時的表情,就像窩在冬天暖和的陽光下般閑適。

「不過還真多虧那些輔導課,我才有辦法畢業呢。」

「我到現在都還無法相信你竟然考得上大學。」

「我重考了一年啊。我更不敢相信你竟然找得到工作哩。」

「皆川如果沒有半途休學就好了。」

「咦?請問他也曾在溫室里補習嗎?」我忍不住插了嘴。

「沒錯。人數最多的時候搞不好有十人吧?」

「小百合姊姊還很努力地把黑板搬進去。」

「不過就是因為發生那種事件,才沒辦法繼續下去的。」

「就是那個羽矢野友彥……死亡的事件嗎?」

「啊,原來你都知道嘛。對對,聽說你好像就是想問這件事?」

周圍的空氣彷佛突然間冷了下來。西裝男子低聲回應:

「友彥也有上過課後輔導。因為他身體不好,經常請假。他死的那天雖然下雪,但好像也有去上課後輔導吧?」

「但是完全看不出他有被誰欺負。」

「那麼,阿哲學長他……一宮學長他是否也在溫室上課?」

「是啊,嗯。事後休學的人全都是溫室小組的,也就是小百合姊姊的學生。」

「雖說裡頭只有友彥的個性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但也不至於有人欺負他吧……」

「如果小百合姊姊能繼續幫大家上輔導課,說不定皆川也能考上大學,就不會因為嗑藥而死掉了吧……?」                      。

「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麼用?」

我為了掩飾手指的顫抖而緊握雙手,緊閉著雙唇直視地面。坐在隔壁的第四代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完全面不改色。

小百合老師的「滿是花朵的教室」曾經在那裡開課。

結果卻被阿輯學長和其他人從內部破壞了……阿哲學長真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還是覺得事有蹊蹺。對了,當時擔任顧問的平林老師以及聚集在溫室里的當事者們,全都不知道有虐待同學這件事。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

「我們幾個沒有變成尼特族已經算不錯了。」

「說得也是,我看下次帶個中元節禮物去拜訪小百合姊姊好了。」

「老實說,我真的不好意思出現在M中,可是很想看看小百合姊姊。」

「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因為我們而沒結婚啊?」

三人發出了寂寞的笑聲。

三人都婉拒了第四代說要開車載他們回去的提議,這也滿正常的。一方面是心裡會緊張,而且雖說是被約出來的,但還是不想欠第四代人情吧。

「你現在要回愛麗絲那兒嗎?阿哲不是也在拉麵店?」

目送三人離開後,第四代站在寺廟門口問我。

「這個嘛……有什麼事嗎?」

「再怎樣你也算是我兄弟,如果有需要……」

第四代將手肘靠在轎車的車頂,瞬間露出了餓狼的眼神。

「我可以替你揍他。」

我嚇得汗毛直豎,急忙搖頭回絕。

「不、不用麻煩了。我沒辦法拜託別人做那種事。」

「那你是準備要自己動手啰?」

為什麼老是出現這種結論啊?

「我不可能做那種事,而且也不想再欠你人情了。」

「如果只是揍那個傢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說實在的,這人和阿哲學長到底誰比較強呢?雖然這和事件無關,但我純粹就是感到好奇。速度方面應該是第四代有優勢,但論起力量和持續力恐怕是阿哲學長佔上風……但我看還是把這種無謂的好奇心擺在一旁比較安全。

「你今天幫我做的事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

「這次可不是做人情,我會跟愛麗絲索取費用的。」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商人世家的第四代,做事很有原則。不過,那筆費用最後該不會還是算進我的委託費吧?

等到第四代的轎車開走後,我一邊推著腳踏車爬上陡坡,一邊想著阿哲學長的事情。

我確定他一定隱瞞了一些事實。明明就是事件的當事人卻什麼都不願意說,害我因此非常困擾。動手揍他的理由算是充分,應該說已經很足夠了。

雖然為了這種事揍他實在有點誇張,但我是否應該更強硬一點,死纏著阿哲學長不放呢?愛一麗絲被阿哲學長拒絕時二話不說就退讓了,那又是為什麼?

我忽然想起宏哥的談話。

「雖然我們可能會損失一個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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