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節

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一天,前往「花丸拉麵店」是如此令人憂鬱。

因為現在的拉麵店沒有一點溫暖。阿哲學長撂下那種話,大概一陣子不會來了。少校和宏哥應該也很尷尬,不太會來。再加上明老闆昨天被愛麗絲請去照料彩夏時表情嚴肅,光想到這些就不太想繼續往前走。

但我還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真的非去不可嗎?」

小百合老師坐在溫室里的課桌椅上,一臉寂寞的表情。我隔壁的座位也因彩夏不在而空無一人。也就是說,只要我離開,今天的課後輔導就得結束了。

「原本打算今天要教藤島同學第三學期所有英文文法的,真可惜……」

請不要用那種的哀怨撩人的眼神說這種可怕的話好嗎?未婚的小百合老師經常被傳是寡婦,就是因為她獨特的成熟韻味,其實她直到現在都還像個清純的女大學生。我知道妳是真心在擔心我的課業啦,不過……

「那我就要出很多的作業了喔!」老師話一說完,立刻又將便條紙黏在我的胸前口袋。

「真的不能把這東西拿掉嗎?」

「嗯。」小百合老師一邊微笑,一邊拿出晒衣用的夾子。我還有好多地方要去耶……

我緩慢地騎著腳踏車,穿過車道、繞過警局,左手邊是一整排流浪漢居住的空屋,我沿著鐵路一路騎到被一棟棟低矮樓房包圍的小巷中。隱約看到「花丸拉麵店」的掛帘時心情就開始沮喪,踩著踏板的腳也越來越沉重。

心裡期望能有人在廚房後門空地等著——

「按照少校的個性看來,應該是唬爛的吧。開牌!#吐呸(旁字:Two-Pair)。」

「可惜不是,我是三條。阿哲哥,你太嫩了。」

「啊為什麼三條還不換牌!?」

「因為宏哥和阿哲哥都只換了一張牌,這是基本技巧。」

「少校,不好意思在你解釋得正興高采烈的時候說這些,但我是同花。」

「為什麼……!?」

「為什麼應該是我要講的!你們三個怎麼都來了!?」

我忍不住吐槽他們。原本圍著小木台正在玩撲克的阿哲學長、少校及宏哥同時轉頭看我。

「原來是鳴海。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才剛輸了兩萬塊!」

「藤島中將,麻煩你站在手氣極佳的宏哥後面,用旗語打暗號告訴我他的牌是什麼?」

「我剛剛才和女生們約好,用贏來的錢去吃燒肉。鳴海小弟,你要一起來嗎?」

聽到宏哥這麼說,阿哲學長和少校分別露出活像大金剛和黑猩猩的樣子,不停地揮手捶胸頓足。我實在是無力到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蹲在廚房後門前。

這群人是怎樣?和平常根本沒兩樣嘛。

就在這時,背後的門忽然打開,我被揍了一拳後直接撲倒在地上。

「喂,鳴海。你別理這些社會的璧蚤了,趕快來店裡幫忙!彩夏今天不是請假嗎?」

明老闆以冷冷的表情看著我。妳昨天不是才說我被開除了嗎?

「喂,我們被說成壁蚤了耶。」

「不過似乎沒說我們是社會的跳蚤。」

「會不會是因為壁蚤聽起來比較帥氣的關係?」

結果三個人還異口同聲地唱起愛爾蘭民謠#「丹尼男孩」(旁字:Danny boy)(註:日文中壁蚤〈dani〉和丹尼〈Danny〉諧音),我實在頭痛到不行,只好趕緊走進廚房。

「……為什麼三個人都來了?」

我一邊脫下外套換上圍裙,一邊忍不住問了明老闆。

「為什麼這麼問……?」

明老闆邊攪拌著大圓鍋里的食物邊歪著頭,表情就好像在說:「你這傢伙到底在講啥啊?」

「明老闆應該也知道吧?阿哲學長拒絕了愛麗絲的要求,而少校和宏哥也不會協助調查這次的案子——」

「那是兩回事啊,完全沒關係吧?」

「什麼意思?沒關係……?」不過,好像真的是沒關係。就算不協助愛麗絲的偵探工作,也沒有因此不能來「花丸拉麵店」的道理。不過這還是有點……

「……我真的沒辦法將兩件事分得那麼清楚。」

「是嗎?阿哲和宏仔剛才還一副沒事的樣子去找愛麗絲呢。聽說他們打柏青哥拿到的贈品里,有一隻布偶看起來是愛麗絲會喜歡的。」

我還以為柏青哥贈品這種「健康」的名詞和阿哲學長一輩子都扯不上關係。原來不只是來這裡而已,他們還去找過愛麗絲?這些人的腦袋瓜里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啊……?

「是你自己想太多罷了。」話剛說完,明老闆就丟了一棵高麗菜給我。我接住高麗菜後先將它清洗一遍,然後一邊切除菜心一邊碎碎念:

「真的是這樣嗎?愛麗絲應該也很在意吧?」

「就你想到的那方面而言,她其實沒有那麼在意喔。」

我張著嘴,獃獃地看著明老闆的側臉。

「她在意的其實是萬一阿哲因她的調查而被關進牢里……之類的無聊事罷了。至於他們三人協不協助調查,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這也是那群社會壁蚤唯一的優點。」

看著大圓鍋的明老闆忽然抬起頭來對我微笑。

「她只擔心別人的事。如果她是個會替自己擔心的人,早就不住在那種像垃圾堆的地方了。」

我手裡握著菜刀,卻一動也不能動。

原來如此。明老闆說得很對。

一群人生面臨絕境的尼特族,能肩並肩隨時享受快樂,這大概是因為身旁有某個人替他們擔心未來的關係——儘管彼此臉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當然也有許多尼特族沒這麼幸運。當那種人獨自處在孤單的寒冷夜晚時,就很可能會去抓住「紅色天使」伸出的無情之手。

皆川憲吾應該也是一樣吧?

高中才念到一半就休學,漂泊到城市中陰暗潮濕的黑暗一隅,身心都已經牢牢地黏在柏油路上了——

然後在這裡遇見了「ANGEL」。

我自己也曾親身體驗一小段那種毒品帶來的情境。足以表達那感覺的字眼——雖然我真的真的真的覺得那愚蠢至極,但的確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愛」。

感覺就像全世界都愛著自己,幻想全世界都會接納自己。

我想這世界上不會有人不需要這類幻想就能活下去。因此,當彩夏負責培養的罌粟花消失、墓見坂死亡——「FIX」的愛供給停止時,大家都割腕自殺了。只要是嘗過那葯的人,在醒來的瞬間就會知道所有事實。

也就是這世界根本就不愛自己。

但我還是回來了。多虧有愛麗絲和彩夏的幫忙。

「——海!喂,鳴海!」

我挨了一巴掌,於是從回憶的大海中被拉回充滿熱氣的廚房。映入眼帘的是明老闆憤怒上揚的眉毛。

「咦?啊,那個……當然也多虧了明老闆的幫忙?」

「你到底在胡扯些什麼?愛麗絲叫了外賣,你趕快給我送去!」

明老闆將一碗不加肉也不加麵條的豆芽菜拉麵連同托盤交到我手上,然後以膝蓋用力頂了我的屁股一下。好痛……

「你看看,通常貓的布偶不知為什麼都是丑的比較多,但這隻可是上上之選!多虧阿哲將它從柏青哥店的贈品櫃中救出來,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他才好。」

愛麗絲滿臉微笑,不停炫耀阿哲學長送她的禮物。就這樣,床鋪上的布偶軍團又多了一隻新來的小花貓。原來如此,看來這傢伙真的不在意。

「你那是什麼眼神?難道你對我幫這隻貓取名為佩特羅尼烏斯感到不滿嗎?」

「不是啦。」

我將拉麵碗放在可動式的電腦桌上。

「照你的個性判斷,大概是看到阿哲他們來找我,所以在那胡思亂想吧?」

「嗯……有點。剛才思考了一下有關『愛』的問題。」

愛麗絲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下一隻蟲。她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接著起身下床,拖著腳步緩緩走向廚房。回來時雙手捧著滿滿的Dr.Pepper,並將其中一罐拿給我。

「據說Dr.Pepper原本被當作藥品販賣,不過我不知道它對腦袋壞掉是否有療效就是了。」

「謝謝妳的關心喔!」

回到床鋪上的愛麗絲,邊將深紅罐子內的飲料及拉麵交替送入口中邊說:

「你別再去思考那些想破頭也想不通的事,只要顧好自己和彩夏就好。」

「我也知道如果能那樣就好啦……」

我一邊嘆氣,一邊轉動著手中冰冷的罐子。

「彩夏後來的狀況如何?」

為什麼要問我呢?照理說,愛麗絲要嘛就是問明老闆、要嘛就是自己去調查,應該早就知道彩夏的狀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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