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七節

我到的時候拉麵店差不多正要開門,開啟一半的鐵卷門另一邊可以看到明老闆的背影,她正晃著馬尾擦拭櫃檯桌面。

「喔,來得正好。彩夏她應該還在愛麗絲那裡,你去幫我跟她說差不多該開店了。最近客人多了不少,一個人做實在太累了!」

明老闆這麼對我說,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明白——」耶?等等喔!「那個……我應該也是店員吧?」

「啥?您哪位啊?我們店裡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請過男店員呀?」

我差點沒哭出來。雖然我最近的表現的確是被開除也沒話說……

「你看起來很忙啊!彩夏如果回來工作,也算幫了你一個忙吧?」

「也、也是啦……」

「所以你被開除了。辛苦啦!」

「難道沒有別的說法嗎!?」

「以後別再出現在我的地盤了。」

「那樣說更殘忍!」

我邊被明老闆取笑邊爬上緊急逃生梯。進入偵探事務所時,彩夏和愛麗絲正在床鋪上。看到愛麗絲乖乖地坐在彩夏腿上讓她梳頭髮,我心中湧現出一股令人懷念的暖流。

彩夏現在已經會自己來這裡了,多虧有愛麗絲和明老闆。

接下來就希望學校和園藝社能喚起她對我的記憶了。

「明老闆要我告訴妳差不多要開店了。」

「啊,好,對不起。就快好了。」

彩夏一臉憐愛地梳著愛麗絲烏黑的秀髮,床鋪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護髮霜等物品。

「都是彩夏害的,害我每兩天就得洗一次澡。真的很煩。」

愛麗絲嘟著嘴說道。

「愛麗絲的皮膚和頭髮都這麼漂亮,一定要好好保養的呀。」

「就算保養這種東西,又有誰會為此感到高興?」

「大家都會高興的,是吧?藤島同學。」

「咦?嗄?啊,嗯!」

不要突然將話題焦點轉移到我身上好嗎?

「鳴海,不要在那兒討論些沒營養的話題了,Dr.Pepper和工作報告!動作快一點!」

是是是。我從冰箱里拿出一罐飲料,順便把記錄了宮部學長所說消息的紙條遞給愛麗絲。光看那些資料應該還有許多事情無法理解,雖然我很想先將內容整理好,但最後還是選擇把聽到的所有內容告知愛麗絲。

「……嗯,我懂了。」

聽完說明的愛麗絲將紙條遞還給我。

「妳不需要嗎?」

「那張紙的背面不是印著阿哲的個人資料嗎?記得以後不要拿這種東西當筆記紙。」

被發現了。

「結果你還是沒看內容嗎?」

「……嗯。」

我還是覺得沒辦法偷看阿哲學長的隱私。

「那倒是無所謂。雖然你有時確實能看到我所看不見的東西,但就字面意義上而言,那些都是物理性的視覺產物。在知識和資訊的大海中,你只不過是一隻連自己的尾巴都無法看清的愚蠢小魚。」

「我知道錯了……」

「你說當時的監察委員長也跟事件有關……嗎?」

我點頭回應時,愛麗絲皺起了眉頭。

「我記得好像在哪兒看過這委員長的名字。」

愛麗絲記得這個人?會不會是因為認識阿哲學長進而聽說的?由於彩夏還在繼續梳頭,愛麗絲有些行動不便地將床邊的可動式電腦桌拉到身旁,接著敲打鍵盤在房間側面牆上的一個螢幕叫出搜尋視窗。房內響起有如機關槍掃射的打字聲。

「根據你學校的學生守則,成立新的社團必須經過監察委員的審查及認可,針對園藝社蠻橫且令人不解的成立過程,該名委員長涉入其中的可能性很大,等於自己審查自己預定要加入的社團。這若是發生在現實社會中的自導自演,那可是天大的笑柄。」

「蠻橫且令人不解?」

愛麗絲背後的彩夏停下了梳頭的手,臉色沉了下來。雖然聽不太懂我們在說什麼,但彩夏對談話中出現的園藝社三字反應敏感,無法不去注意。

「妳和鳴海隸屬的社團有許多謎團。」愛麗絲邊用後腦輕輕撞著彩夏的胸部邊說:「妳記得高一剛加入園藝社時,曾經和三年級的學長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嗎?有沒有聽說過什麼事?應該也有學生是和那個監察委員長同時期加入社團的吧?」

被問了一串問題的彩夏看了看愛麗絲位在下方的額頭,接著有些落寞地閉上雙眼、搖了搖頭。即使聽說過任何事——大概也不記得了吧。

「是嗎?那就好。」愛麗絲持續敲打著鍵盤,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無論如何,當事人應該是最清楚的,不可能毫無牽連。」

「也就是說他可能知道阿哲學長的事嗎?只要找到他後直接問……」

「大致上就是那樣——啊啊,不……」

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突然止住。

愛麗絲無力地望著電腦螢幕。

「……發生什麼事了嗎?」

「看來為時已晚,大概無法詢問皆川憲吾了。」

「為什麼?」

我靠近床鋪後沿著愛麗絲的目光方向望看螢幕。螢幕上開著好幾個視窗,內容包括一名細眼、方臉、面色慘白、二十歲左右的男性照片,以及相關的雜亂資料。

「他已經死了。好個上天的捉弄。」

愛麗絲說的話重重地落在彩夏頭上。

其中一個視窗的文字敘述里,有一個單字對我而言就像浮出螢幕般清晰可見。凝重的呼吸聲從我喉嚨深處不停湧現。

「ANGEL.FIX」

將我們的冬天弄得支離破碎的紅色天使翅膀,瘋狂的強力毒品。

為什麼?為什麼?這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自從製造販賣的集團消滅後,因為服用該毒品而死亡的人數扶搖直上,據說是葯癮發作後自殘的關係。光是這座城市裡就有高達三十人。神的記事本上遺漏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悲哀的人們試圖以自己的鮮血補寫上去。這群人絕大多數都沒有繼續升學也無正當工作,只是毫無目的地漂流在夜晚的城市裡——也就是尼特族。

而皆川憲吾的名字也在其中。

「彩夏,好痛!好痛!」

愛麗絲突然尖叫。我驚覺不對回頭一看,發現彩夏正一臉蒼白地緊盯著螢幕,並用力緊緊抱住愛麗絲,雙手手背都變白了。

「啊、不、不……不要……!」

從彩夏半張的嘴裡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她那失去光芒的雙眸正盯著剛才抓住我目光的「ANGEL.FIX」字樣。我撲向彩夏、用力搖晃她的肩膀,試圖將她從愛麗絲身上拉開。

「彩夏,冷靜點!請妳冷靜點!」

「不……要!不要——!」

凄厲的慘叫聲傳遍冰冷的房間,彩夏將臉壓在愛麗絲的頭髮上,背部開始不停地抽搐。她的力量大到似乎就要聽到愛麗絲骨頭被壓碎的聲音,我試圖將手臂插入兩人之間,卻被猛力推開摔落床下。

「不要!不、不要!別、別進來!不!啊……啊……!」

彩夏好不容易放開了愛麗絲,自己卻整個人縮在床上,開始狂抓床單和自己的手臂。被放開的愛麗絲邊咳邊說:

「鳴海,用毛毯包住她,讓她的手不要亂動!」

僵在當場的我整個人彈了起來,照著愛麗絲的話硬是用毛毯將彩夏的雙手給包了起來。

「老闆,抱歉,情況緊急,能不能請妳立刻上來?」

我一邊遠遠聽著愛麗絲以沙啞的聲音講電話,一邊端看著嘴唇抖個不停、臉上失去血色的彩夏。在她的眼睛下方,似乎又出現了那個冬天早晨我所見到、有如原住民戰鬥妝一樣的瘀青——紅黑色的眼袋。我的背脊就像快要被扭斷般地不停顫抖,但其實那些都是幻覺。稍微閉上雙眼後睜開,再看到的彩夏臉龐只有蒼白。而她也睜大雙眼斜睨著我,或許她也產生幻覺,看到我眼睛下方對「ANGEL.FIX」產生排斥的反應,也就是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印記——因為我看出她的眼神因恐懼而凝結。

就連到底該詛咒誰都不知道了。

彩夏的身體里確實還留有一些記憶。根本沒有一樣東西是消失的,只是原先綁著它們的線被扯斷,沉沒在記憶的泥沼里。

而它現在卻以這種方式相互連結。

我從毛毯上強押住彩夏的手。如果不這麼做,我怕連自己都會出問題。就連回蕩在牆間的呻吟,我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彩夏所發出的?還是出自我自己的喉間?站在冷氣的風口下,我一邊用力咬著嘴唇,一邊忍耐著。

忽然間,我感覺身旁有一股體溫。若不是這股暖流的出現,說不定我自己都要抱住頭閉起雙眼趴倒在床鋪上了。

抬起頭一看,愛麗絲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邊,緊緊揪著我的襯衫袖口,並以漆黑如深海的雙眸凝視著彩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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