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節

彩夏從一年級的第三學期開始休學到下一學年度的四月,幾乎整整三個月的課程都缺席,當然也沒達到升級必須的最低出席日數。

因此她能夠直接回到我們二年四班其實算是特例。我不曉得醫生、學校以及彩夏的雙親之間達成了什麼共識,還覺得直接讓她留級說不定比較好。

領薪水的隔天,我將裝著果醬的瓶子放進書包,到學校時還差點遲到。上課的預備鍾明明已經響過了,教室內還是吵吵鬧鬧。班上的女孩們就聚集在離我相隔不到三個位子的座位,黑壓壓的人牆中不時露出金屬拐杖的銀色部分。光看到這東西,心情就會有些沮喪。

「彩夏,妳頭髮長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樣長了吧?」「妳真的有剃光頭嗎?」

「嗯,我有之前剃光頭的照片,妳們想看嗎?」

「哇啊!這是誰啊?」「妳去探病時明明就看過了。」

「聽說身體不健康頭髮會長得比較快。」

「不是太色才長得快嗎?」「應該是相反吧?」「啊,彩夏,藤島來了。」

糟糕,被發現了。我一邊嘀咕著上課鐘怎麼還不響,一邊裝作沒聽到並將書包放到書桌上。

就在這時,人牆忽然分成兩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她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不同,關於「ANGEL.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樣。

說不定真是騙人的,至少對於彩夏而言那是騙人的。因為——

「呃……藤島同學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圍的女生立刻開玩笑說為什麼要用這麼禮貌的口氣,整個教室里也忽然呈現一種看我會作何反應的狀態。別說其他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我嘆了口氣,拿出裝有果醬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著紅寶石色的果醬。

「……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闆說要送給妳。」

「抱歉……請問明老闆是誰?」

我吞了一口彷佛有餿掉果醬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學校已經過了一周又幾天,我完全沒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麵店」的事。因為這樣的問法讓我很難說明,我回答時也有些沒好氣。

「是打工地方的拉麵店老闆。」

「是藤島同學打工的地方嗎?」

彩夏以前也在那裡打工啦……很想對她說卻說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課鐘聲終於響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講話這麼客氣還很有禮貌地稱呼什麼同學,感覺的確不太舒服。」

下課時間拖我一起去上廁所的同學這麼對我說,我只是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被一個和記憶中相同的臉龐以那樣的態度詢問,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過她叫我時也有加『同學』,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那只是因為以前根本沒有女生要和你說話而已吧!」

「不過筱崎她卻記得音樂教室的位置,為什麼會這樣?」「據說這種生活習慣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記。」「她還記得我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維之詞。」

關於這種癥狀,其實我也曾看過相關的報導,稍微調查過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謂的失憶症。有時會忘記導致失憶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時只會失去部分的記憶。雖然時間久了有可能恢複記憶,但也有可能無法恢複。據說會開這樣的特例讓她回到我們班上課,就是為了當作復健。也就是說,若能和失去記憶前所接觸的人們一同生活,恢複記憶的可能性或許比較大。而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每天見面時可能會以較不自然的方式交談。

沒辦法,這一切都是為了彩夏。只要能讓她恢複記憶就好。我不斷對自己這麼說,但還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過只要筱崎在,教室里的氣氛就會和緩許多,這點倒是都沒變。」「但是她跟不上課業進度耶?」「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筱崎還要差,該怎麼辦?」「你去拜她為師吧!」「最好留級重讀。」「從一年級開始念吧!」「應該回小學重讀比較好。」

一邊出神一邊聽著同學們對話,我覺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這件事,那應該是因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東西的關係吧?我和彩夏一同度過盯夏天,發生在我倆之間、令人回想起來會發笑或哭泣的事情。

為了喚回彩夏的記憶,我是否只能和從前一樣,和她在同一個教室里交談、在同一個花圃里湊近額頭翻動泥土和種子,痴痴地等待她恢複記憶呢?

「那就帶她去那間拉麵店啊!」

放學後突然被班上的女生們這麼一說,害我十分訝異。

「彩夏不是也想謝謝人家送妳果醬嗎?」

彩夏有點遲疑,但卻被周圍的氣氛給影響而默默地點了頭。為什麼我們班上有這麼多雞婆存在呢……?

「藤島,你就去吧!」「我也想去說,我想吃美女老闆娘做的冰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闆娘用繃帶纏住的胸部。」

很好,看誰要跟我一起去,不然還滿尷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著,但同學們好像誤會成別的意思,結果還是沒有人跟來,就只剩下我和彩夏兩人而已。

園藝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虧彩夏還記得如何澆水、施肥,甚至就連每項工具放在哪裡都記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來園藝社幫忙的小百合老師感慨萬分地說:

「和藤島同學不同,真是可靠。」

並不想被一個穿著襯衫和緊身裙搬泥土的人這麼說……但卻無法做任何反駁。因為光靠我自己根本無法整理好這片花圃,還好有她幫忙。

也就是說,這樣其實跟之前沒什麼兩樣?我一邊沖洗著鏟子上的泥土,一邊想著這些事。

當然,還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沒有戴M中園藝社的臂章——那個印著MGC圖形、由我製作交給彩夏,在她從屋頂跳下去前兩天交給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還給她的,卻到目前為止都沒機會交給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裡。雖說那枚臂章里隱藏了許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來,交還給她也沒什麼意義。

「請問……我突然去拜訪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吧?藤島同學去那間拉麵店應該還有工作吧?」

彩夏看來有些不安,我猛力搖頭否認。

「不會造成困擾啦。」

「可是……」

這樣根本不算是恢複正常。繼續保持現狀一點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麵店」,彩夏卻顧慮許多,這樣根本不對吧!

「我現在要帶彩夏過去了。」

走出校門時我先打了個電話給明老闆,抵達「花丸拉麵店」時雖然才下午五點,店裡卻是熱鬧非凡。其實說熱鬧也不過就是間只有五個櫃檯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之前還借給彩夏五萬圓的說……」

「你這傢伙,騙誰啊!」阿哲學長被明老闆隔著櫃檯揍了一拳。這個人不分季節一年到頭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壯碩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從我就讀的高中輟學,而且還曾經是拳擊手;現在卻變成沒路用廢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應該是兩萬圓才對。」

彩夏信以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過那麼多錢啊?」

「哦,妳真的相信啊?我記得好像還要再多一點。」

「那……那……三萬左右嗎?」

「再喊高一點!」

什麼叫再喊高一點!端著餐食的我一瞬間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麵倒在阿哲學長頭上。

「怎麼會這樣……我花了那麼多心思教妳如何防範手榴彈,居然全都不記得了。」

坐在阿哲學長隔壁那個摘下軍帽猛抓頭、外表宛如小學生的傢伙就是少校。雖然他也算是大學生,但卻留級留個不停,也是個沒路用廢人軍武宅。

「你說的那些,我應該本來就不記得吧……」彩夏看起來快哭了。「那應該怎麼防範呢?」

喂,不要問!一如我的預期,少校一臉興奮地從背包中拿出實物(是實物嗎?)手榴彈,開始講解:

「手榴彈這種東西其實沒啥爆炸威力。會造成傷害的其實是飛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個厚重的東西把它壓蓋住就行了,例如人體。藤島中將,麻煩你過來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請你別拔插梢啊!」

「別擔心,我把它控制在實物的三分之一。」

「什麼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時間。」「毫無意義嘛!」「你們倆給我滾出去!」

明老闆邊吼邊跳過櫃檯,不知為什麼連我也差點和少校一同被轟出店外。

「妳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今年聖誕節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的飯店住一晚嗎?我都已經訂好了。」

站在彩夏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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