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許都亂局

夜色已深,臨淄侯府還是一如既往的沉寂。自從上次被曹仁在廳堂殺了十幾個下人之後,除了曹植傳喚,侯府的下人很少再去廳堂。

今夜亦是如此。丁儀差人送來了一卷木簡,僅僅過了一會兒,曹植尖利而高亢的咒罵聲和東西被推倒砸碎的聲音就傳到了前廳。下人們畏畏縮縮地躲在門口,卻沒有人敢進去看一眼。

廳堂中的東西被扔得亂七八糟,曹植靠著廊柱癱坐著,雙目微閉,看起來疲倦之極。不遠處丟在地上的,是剛抄送來的漢中塘報。

楊修,被殺了。

曹植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在他看來,楊家世代簪纓,故吏門生遍布天下,魏王是不會輕易動楊修的。但是,塘報上寫得卻很清楚,僅僅因為「雞肋」一詞,魏王就把楊修殺了。

殺得輕而易舉。

殺得毫不留情!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前面自己這邊因為醉酒沒有跟隨大軍出征,後面魏王就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恐怕魏王已經對自己徹底失望了。

曹植突然覺得心頭湧起一陣恐慌的失落感。他扶著柱子,遲緩地站起身,看向中堂外如墨的夜色。他嘴角抽搐了幾下,眼眶竟然有些濕潤。他知道,以後再沒有人能跟他一起吟詩作對,高談闊論,指點天下了。

兔死狐悲,就是這種感覺吧。

曹植的眼中布滿血絲,喃喃道:「我本不想動你,是你逼我的。」

今天是世子曹丕設宴,賈逸也在受邀之列。而且曹丕派人通知賈逸的時候,還特別交代了一句,因為是家宴,來的那些世家公子們大多都帶了女眷,他希望賈逸最好也能帶著女眷前來。

在徵得了蔣濟大人的同意後,賈逸把田川抓了過來充當女眷。起先田川聽說要去赴宴,高興得不得了,但看到賈逸拿過來的那套乘雲綉曲裾長裙後,臉立刻拉得好長。她在進奏曹,總習慣穿男裝,偶爾穿次女裝,也不過是件簡單的直裾。

衣服擺在面前,任賈逸急出了一頭汗,就是穿不上。田川的理由很簡單,不會穿。眼看時辰快要到了,不得已只好去東城請了陳錦記的仕女,幫田川梳洗打扮了一番。

等到田川走出廂房,賈逸竟然一時間有些痴了。

眼見烏黑髮亮的長髮挽了個簡單的綰髻,髻上隨意地簪著一支青玉釵,顯得清秀脫俗。小臉略施粉黛,柳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若星,小巧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嘴角稍稍向上彎起,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襲裁剪得體的乘雲綉曲裾長裙,領口不高,露出裡面粉紅色絲綢褻衣,映得胸口一片凝脂玉白,一條淺藍色絲帶斜斜地挽在腰間,更顯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婷婷裊裊,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相扶。

賈逸笑道:「看不出來,你盛裝打扮一下,倒也真算得個絕世美人。」

田川沒好氣地道:「穿個衣服足足要一刻鐘,以後這種事兒別來麻煩我。」

賈逸連連點頭:「好說,好說。回頭我把這個月的俸祿支給你一半,就算謝謝你了。」

「這還差不多。」田川滿意地點了下頭,向前邁了一步,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身後的仕女掩口笑道:「姑娘,您是第一次穿曲裾長裙吧。這種衣服的下擺很低,走路的時候要用雙手扯起裙擺的。」

田川爬起來,利索地把裙擺提到小腿肚,大大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趕緊走吧。我還等著看世子妃呢。」

由於田川穿了長裙不能騎馬,而她又不願意坐轎子,賈逸兩人只好一同步行前往。走到世子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門口的長隨一路小跑過來,作了個深揖,道:「兩位是賈逸大人和田川姑娘吧?請隨我來。」

田川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似乎是在對自己的稱謂不滿。賈逸心情正愉快,輕輕地碰了她胳膊一下,示意她跟著一同走進世子府。

穿過三進門,走過蜿蜒的迴廊,賈逸和田川終於來到了庭院中。世子府的庭院很寬闊,足足擺了四十多張食案,大部分人都到了。坐在上首的曹丕看賈逸他們進來,開口笑道:「來,我給諸位介紹一下,這兩位是進奏曹的賈逸大人和田川大人。最近二位在追查寒蟬一事上出力不少,等會兒大家可以多敬他們幾杯。」

庭院中的人紛紛拱手作揖,賈逸忙不迭地連連回禮。回頭看到田川傻愣愣地站在身邊,賈逸臉色微燙,趕緊拉著她坐在了一張食案之後。

接著後面又進來幾位客人,看樣子跟這些賓客們頗為熟稔,曹丕還沒有介紹,他們就互相插科打諢起來。

賈逸端起食案上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口,掩飾下自己的失態。本以為世子府的宴會,應該莊重一些,沒想到竟如此的隨意融洽。他眯起眼睛,看向庭院中的客人。緊挨著曹丕左首的,是曹丕的弟弟,掌管虎豹騎的魯陽侯曹宇。看來外界所言不假,曹宇跟曹丕確實是關係非常好。緊接著,是曹丕的四友:進奏曹東曹掾司馬懿、軍師祭酒陳群、朝歌令吳質、中領軍朱鑠……

「那位就是世子妃甄洛?」田川扯著賈逸的衣袖,低聲道,「好漂亮啊。」

賈逸目光轉過去,卻呆了一下。曹丕身旁的,並不是世子妃甄洛,而是另一位妃子。他努力地回憶了一下,是了,好像在進奏曹的檔案里見過這位妃子的畫像,是郭煦?世子這是什麼意思,這種家宴的場合,難道不該世子妃甄洛陪同嗎?

再看向席間,來的賓客大多都帶著女眷。賈逸心頭一動,相比以往的隱忍不發,世子這是在隱晦地向外界表明對甄洛的態度嗎?也就是說,世子已經表明了和曹植的決裂嗎?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心念大動。既然這次家宴,邀請的全是曹丕信得過的人,那麼自己也在受邀之列,是否意味正式進入了世子系的圈子?

賈逸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過頭看到了吳質。

他忙不迭地拱手示意,吳質卻道:「別弄這套,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拜我我拜你的,沒什麼意思。」

吳質不客氣地拿起食案上的酒壺,給自己斟滿:「聽說你從石陽回來後,就一直在查寒蟬?」

「魏王有命……」

「這眼瞅著已經查了小半年了,還沒什麼進展吧。」吳質咧嘴笑道,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田川瞪大了眼睛,道:「進奏曹的事,輪不到你操心。」

「喲,小丫頭片子,嘴巴倒挺犀利。」吳質捻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道,「從你父親那兒說起,你還得喊我一聲叔父。」

田川疑惑道:「怎麼……你認識我父親,為什麼從未聽他提起過?」

「你一小孩子家,他跟你說什麼?得,丫頭,你去我那張案子上,找我帶來的那位小姑娘聊聊,我跟賈兄弟有話說。」

田川白了吳質一眼,氣鼓鼓地起身離開。

賈逸忍不住道:「怎麼吳大人跟田疇大人有舊?」

「有舊?我還有新呢。那裝腔作勢的老頑固,看見他就頭大。」吳質坐下來,伸直兩腿,道,「賈兄弟,你寒蟬查得不怎麼樣,卻撞破了甄洛這事兒,可也算得上傻人有傻福。」

賈逸笑著嗯了一聲,並未出言反駁。吳質的談吐是出了名的差,怎麼讓人生氣他怎麼說話。不過這人也真算了得,在曹丕和曹植的奪嫡之爭里,正是他屢出奇計,幫曹丕一次又一次地扳回劣勢。

「既然你能參加今天這個宴會,那證明世子已經對你青眼有加,以後有什麼事用得著哥哥的,跟我說一聲。」吳質笑嘻嘻地道,「當然,要是哥哥用得著你,你也甭給我推三阻四的。」

「吳大人教訓得是。」賈逸答道。

「比如說司馬老狗。」吳質端起酒杯,遙遙地跟司馬懿碰了一下,「你什麼時候想對付他,跟哥哥說一聲,哥哥幫你。」

「在下不敢。在下對司馬大人……」

「扯淡,你爹不是他陷害的嗎,怎麼,你不想報仇?」吳質斜著眼看著賈逸。

賈逸沒有說話。吳質、司馬懿都是曹丕的幕僚,跟陳群、朱鑠並稱為四友,可聽吳質的話音,似乎他跟司馬懿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得,有戒心不是?年輕人就是前怕狼後怕虎的,我跟你說,司馬老狗這個人,可陰毒著呢,哥哥我早就不待見他了。你要是想對付他呢,以後儘管找我就是了。」吳質又拍了拍賈逸的肩膀,「不過呢,不管他以後跟你說什麼,你都別信。那老狗最會裝,也最會蒙人。有多少人命都被他賣了,還感動得痛哭流涕,你可別著了他的道兒。」

吳質說完,起身沖司馬懿那邊喊道:「仲達!我跟咱們這位小兄弟說好了,改天天氣好,咱仨一起去東城新開的青樓逛逛,你做東!」

司馬懿只是搖了搖頭,似乎見慣了吳質的做派。

賈逸尷尬地看了遠處的田川一眼,剛好看到田川在對他翻白眼。

這位吳大人……可真是害人不淺。

席間眾人大多相識,推杯換盞很是熱鬧。而賈逸這邊,一來他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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