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試探

曹丕合上一卷木簡,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曹植的請兵信已經發到了漢中,不知道父王會如何處理。如今雖然自己已經坐上了世子之位,但還是不怎麼牢穩。在幾個兄弟之間,魯陽侯曹宇與自己相交甚篤,又掌管著虎豹騎,算是力援之一。鄢陵侯曹彰勇武過人,跟父王走得很近。表面上看起來,曹彰似乎對世子之位不怎麼感興趣,只喜歡帶兵打仗,不過他到底是胸無大志,還是韜光養晦,誰也看不透。好在曹彰羽翼未豐,只在武將中有一些擁躉,在文臣中卻沒什麼影響,只需稍作提放就好。只有曹植,出言為論,落筆成文,深得父王的寵愛。父王曾經認為曹植「最可定大事」,幾乎有意將世子之位傳給他,若不是他為人散漫,做事心血來潮,又接連出了幾回紕漏,誰知道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是誰呢?

曹植,終究為心腹大患。

曹丕下意識地又拿起一卷木簡,是樊城塘報。

于禁稟告,關羽日夜趕造船隻,操練水軍,恐怕很快就要圍攻樊城了。而目前樊城軍力空虛,城防破敗,急切需要援軍。

他皺起眉頭。對於曹植,父王現在到底是什麼看法?若是曹植請兵成功,在曹仁和于禁的輔助下,萬一打了勝仗,父王會不會改變心意?他只覺得整個人都焦躁起來,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看來得想個應對之策才好。

「司馬主簿求見。」門外傳來長隨稟告的聲音。

曹丕快步走回書案,端端正正地坐下,道:「宣。」

司馬懿走進書房,道:「殿下,蔣濟已經查證,許都城郊被伏擊一案,確為寒蟬所謀劃。」

「這個我知道了,」曹丕擺了擺手,「既然蔣濟正在追查寒蟬,仲達你就不用管了。對了,曹植寫信向父王請兵了,這件事你怎麼看?」

司馬懿沉吟道:「殿下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

「殿下是否擔心魏王批准曹植領兵?」司馬懿眼觀鼻,鼻觀心,「其實此事沒有殿下想得那麼嚴重。」

「哦,」曹丕的眉毛皺了起來,「仲達為什麼這麼說?」

「殿下,曹植是個文人,性格放蕩不羈,天馬行空。行軍打仗這種事卻要心思縝密,高瞻遠矚。目前魏王在漢中與蜀軍相持,張遼等人在合肥與孫權鏖戰,荊州實乃中原屏障。如此軍事重地,豈會讓一個不知兵的人手握軍權?依我看,魏王未必會同意讓曹植領兵。」

曹丕心中稍微寬慰,道:「仲達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但須知父王曾經對曹植青眼有加,若是再有人在身旁屢進讒言的話……」

「即便是曹植領兵,對殿下來說,也未必就是件壞事。」司馬懿提高了聲音,「他的敵手,是兵精馬壯的關羽關雲長,想要取勝實屬不易。就算是給他僥倖取勝,以他的個性,勢必會跟手下的大將們爭功。而曹仁深得魏王寵信,若是曹植跟曹仁發生了什麼矛盾……」

後面的話,司馬懿沒有說下去,曹丕心裡已經清楚了。論輩分,曹仁是曹丕和曹植的叔父。魏營的曹姓將領,幾乎人人唯他馬首是瞻。曹仁在世子之爭時,態度一直不甚明朗,就連曹丕被冊立為世子之後,也沒有見他道賀。他的眼裡,只有魏王,就連宮裡那位,他也不屑一顧。如果能讓曹仁跟曹植鬧翻的話,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曹丕乾咳一聲:「那就依仲達所見,此事暫且不提。」

他稍作沉思,問道:「既然曹植已經向父王請兵,我是不是也要做個姿態,向父王請兵,以示願解父王之憂?」

司馬懿搖頭道:「大可不必。殿下已是世子,領兵即使勝了,取得軍功,仍是世子。但若是戰敗,則給了那些人殿下統御不力的口實。況且如今殿下肩負重任,若是向魏王請戰離開許都,那誰來監國?豈不是給了其他人一個大好機會?」

曹丕點點頭:「嗯,仲達說得有理。是我有些急躁,亂了分寸。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寒蟬,是什麼事?」

「殿下剛才說蔣濟在查?」司馬懿眼神閃爍。

「恩,他們有了個大致的方向,也有幾個懷疑對象。」

「恕臣下直言,進奏曹西曹署的效率似乎並不怎麼高。先前定軍山走漏軍情一事,至今仍未查明,而且近日又在城郊被伏,我擔心他們不是寒蟬的對手。」司馬懿低聲道。

「只不過一個細作而已,仲達,你是否多慮了?」曹丕疑惑地問道。

「是一個潛伏了十多年都沒被抓到的細作。」

「那仲達的意思是?」

「殿下應該對寒蟬多加重視,有必要時,可給蔣濟多加派些人手,多壓壓擔子。」司馬懿抬頭,看著曹丕道。

曹丕沉吟片刻:「好吧,我知道怎麼做了。」

司馬懿起身告退。

曹丕坐著沉默了好久,拿過一卷木簡翻了幾下,又隨手丟到一旁。這兩年,跟隨曹植的人越來越少,而世子府門前卻車水馬龍。曹植似乎很不甘心,一直在暗地裡籌劃著什麼,妄圖奪回世子之位。只不過,曹植自視甚高,待人孤傲,現在看好他的人已經不多了。死心塌地跟著他的,除了遠在漢中的楊修,就剩下許都里的丁儀、丁廙兩兄弟了……

門口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長隨卻沒有通傳。曹丕警覺地抬頭看去,只見郭煦捧著一個漆盤走了進來。曹丕換上笑臉:「怎麼,又來書房幫我處理公文了?」

郭煦將漆盤放到書案上,是幾樣精緻的點心。

「想得美,老是拉我給你幹活兒。」郭煦撇嘴道,「我是看過了吃飯的時候,你還在忙,給你送幾樣點心來充饑。」

她捏起一塊兒梨花雪露放到曹丕口中,蹲下身子輕輕地捶打著曹丕的腿道:「你整天都坐在書房,也不出去活動活動么?你那兄弟曹植,經常去打獵呢。」

曹丕皺了皺眉頭:「曹植經常去打獵?你怎麼知道?」

郭煦道:「甄姐姐說的啊。」

她隨即吐了下舌頭,解釋道:「看我說的話,真容易讓你誤會。我覺得,甄姐姐可能也是聽別人說的吧。」

曹丕嘴角抽動了一下,卻並沒有作聲。

郭煦接著道:「我跟甄姐姐說,你整天被這些政務纏身,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怎麼可能跟曹植一樣悠閑呢?唉,這世子之位看起來風光無限,但背後的艱辛誰又能知道呢?」

曹丕輕輕摸著郭煦的頭,笑了笑。

「尤其是父王帶兵親征之後,你既要穩住漢帝,監督荊州系和漢室舊臣,還要調配後勤輜重,糧草供給。可是許都里卻還有人蠢蠢欲動,暗地裡使壞,想辦法讓你難堪。唉,不知道魏王何時才得勝回朝,你一直這麼累,真讓人心疼。」

「知道心疼我,就別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了。」曹丕摟起郭煦,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你有空盤算這些小九九,拐著彎說甄洛的壞話,倒真不如幫我處理這些成堆的公文。」

郭煦臉色緋紅,嘟囔著:「看你,看透人家心思就看透了唄,非得把話說明白,弄得人家多不好意思。」

曹丕搖頭道:「在你面前,我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怎麼,又在甄洛那裡受了委屈?」

郭煦幽幽嘆道:「唉,甄姐姐調笑我也就罷了。可她屢次話里藏針,辱沒妾身家門,實在讓人如鯁在喉。」

曹丕也嘆了口氣。當初他在鄴城城破之時,對甄洛一見鍾情,忤逆父王,硬是把她娶進了家門。初時因為極為愛憐,對甄洛是百依百順。可後來卻慢慢發現,甄洛的性子,不算是什麼賢妻良母。若只是大戶之家,也能容得下這麼一位任性妄為的主母。但現在自己是魏世子,整天忙得焦頭爛額,哪裡還有精力、有時間去討好她?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以甄洛的性格,如何能母儀天下?

「甄洛的脾氣是差了點,你也是的,沒事去她那裡幹嗎?」曹丕道。

「我是聽說你把她的蜀錦送給曹植了,而我那裡還有大半匹。我想了想,擔心她心裡不好受,就想把自己那大半匹送給她,誰知道好心換了一頓奚落。反正在她那裡,我怎麼做都不對。」郭煦柔聲道,「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要你為了我出氣。她是正妻,又是世家大族,輕易動不得。你現在又是萬人矚目,若是家宅不合,難免會被人恥笑。」

曹丕沒有出聲,又笑了笑。

郭煦站起身道:「唉,又耽誤你時間了,你趕緊處理公文吧。我先回去,讓廚子做幾樣你愛吃的精緻小菜,等等再給你燒桶泉水沐浴。你呀,別光顧著忙,累壞了身子,到時候可沒人替你。」

曹丕目送她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眼中冰冷如霜。良久之後,他長身而起,將下人全都支了出去,關上廳門。午後的陽光透過門棱的貼紙照了進來,灑在曹丕沉寂不語的臉上,泛不起一點波紋。他淡淡地看著半空中搖曳不定的浮塵,袖手而立。

「蔣濟可信否?司馬懿可信否?甄洛可信否?郭煦可信否……」疲倦的聲音在空曠的廳堂內響起,卻無人回應。

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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