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篇 覆國 第十二章 收局

朕乃昊天上帝元子,為大霄帝君。

願為人主,令天下歸於正道。

——宋徽宗·趙佶

一、跛足

趙不尤找來趙不棄一同商議。

他不願溫悅、墨兒、瓣兒再卷進這亂局,便邀了趙不棄到十千腳店樓上吃茶說話。

趙不棄聽了那梅花天衍局,先是驚住,繼而怪笑起來:「這……這……這!這果真是,宮中偶落一瓣梅,人間雪亂萬里風。」

趙不尤嘆道:「這便是為何,君王極得慎言慎行,隨口一句閑話,到宮外便是一道聖旨,不知會演化出多少災苦禍難。」

「如今怎麼辦?」

「那幾方人都已知曉海上之盟,這局已行到這地步,此時罷手,已經太晚,只能繼續。」

「咱們這邊事頭倒也輕簡,將那香袋設法遞送給高麗使便成了。」

「但又不能讓他覺察,我們知曉其間內幕。」

「那便得尋見那個跛子。」

「嗯,我也在想此人。他原是高麗留學士子,從吹台跳落詐死,從此隱跡汴京。他自然極小心,要尋見不易。」

「不過,他一定在苦尋那香袋。」

「眼下難處便在此,如何叫他偷搶回去。」

「冷緗!」

「朱閣之妻?嗯……」

「那天這跛子去孫羊店,從金方手中得著香袋,出來時被朱閣的手下撞倒,香袋也被偷走,他自然在四處找尋朱閣。他若查出朱閣身份,必會去朱閣家。朱閣已死,他自然會逼問冷緗。」

「只是,不知冷緗是否願意相助?」

「不怕,你將香袋給我,我去說服她。」

趙不尤從袋中取出一個布包,那香袋裹在裡頭。趙不棄伸手接過,雖裹了許多層,裡頭那腐耳臭氣仍極沖鼻。

趙不棄掩鼻丟到桌上,叫店家拿來張油紙,又密裹了幾道,這才勉強掩住臭氣,裝進了自己袋裡。

他笑著問:「那珠子也在裡頭?」

「嗯。」

「這麼說來,這珠子是北珠,只有女真部落那海邊才產,我們該早些想到。好,我這邊去尋冷緗。哥哥放心,保准替你做成!」

趙不尤下樓目送他離開,這才回到書訟攤上。

墨兒剛替一個人寫完訟狀,笑著說:「我將才見二哥騎著馬,飛快過去了,他在馬上喚了我一聲,等我抬頭,他已跑遠了。不知又趕什麼趣去了。」

「他去辦事。」

「仍是那梅船案?」

「嗯。」

「這案子何時才能了?」

「這回是最後一次,不論成與不成,我們都不再染指。」

「果真?」

「嗯。」

「那便太好了!嫂嫂便不必再憂心,咱們也好安心在這裡寫訟狀。」

趙不尤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心中始終有些發悶。

過了幾天,趙不棄來說,那高麗跛子果然尋見了冷緗,並拿了把刀相逼。冷緗先故作慌張,被逼無奈之下,才取出那香袋,交給了跛子。

又過了兩天,有個婦人來書訟攤,向趙不尤詢問遺囑訟案,趙不尤剛說了兩句,有個人過來喚了一聲「趙將軍」。抬頭一瞧,是樞密院北面房那高麗館伴李儼。

李儼笑著說:「我將才去汴河灣送高麗使上船,那船上船工中有個跛子。」

趙不尤聽了點點頭,隨即又向那婦人解釋遺囑相關法條。李儼訕訕立了片刻,只得轉身走了。

等那婦人問罷離開,趙不尤才坐直了身子,望著對街檐頂,心裡暗暗嘆了聲:這事算是了了,卻不知事成之後,官家能否記得應承之事?

二、送別

馮賽躲在船艙里,透過簾縫,偷偷朝岸邊覷望。

他在尋找馮寶。這船是租來的,划船的三個人是樊泰、於富和朱廣。

官家說要做成此事,馮賽便得將弟弟馮寶交給西夏間諜。馮寶如今卻不知人在何處,即便找見,馮賽也斷然不肯將弟弟交出去,但皇命難違,若是不交,馮寶恐怕也難有好收場。

馮賽心中憂慮無比,悵悵回到岳父家中,正要抬手敲門,身後忽然有人喚,回頭一瞧,是黃胖。

黃胖笑得極得意:「馮相公,那癱子我尋見了。」

「哦?在哪裡?」

「這個嘛,咱們得先那個……」

「放心,錢一文不會少你的。」馮賽不願讓他進屋,便說,「你先去巷口茶肆等我,我取了錢便過去。」

黃胖目光賊閃了一下,但沒再多話,笑著答應一聲,轉身走了。馮賽看著他走遠,這才抬手敲門。邱遷從裡頭開了門,歇息了兩日,他的樣貌神色瞧著好了許多。

馮賽將自己所查告知顧震,顧震回去後,旋即釋放了邱遷。馮賽捉到李棄東後,鎖在後院那書房裡,叫邱遷看著。崔豪兄弟那夜做得絕密,並無人知曉李棄東鎖在這裡。

只是,自從捉到李棄東後,他始終垂著頭,一個字都不肯講。

他是為哥哥才做出那些事,只有尋見他哥哥,恐怕才能叫他開口。幾天前,馮賽又去尋見黃胖、管桿兒和皮二,使錢讓他們暗中查找李棄東哥哥的下落。

馮賽進到屋裡,取了三貫錢,裝進一隻布袋,叫邱遷仍舊閂好院門,提著錢袋走到巷口茶肆,坐到黃胖對面:「你真的查到了?」

「我這嘴平日雖虛,錢面前卻從不說一個虛字。」

「好。」馮賽將錢袋擱到他面前,「他在哪裡?」

「就在芳酩院后街的一個小宅院里,那門首有根青石馬樁子。那牛媽媽派了個婦人照料那癱子,那婦人又與我相好的一個婦人是表姊妹,呵呵!」

「你去打探,牛媽媽可曾察覺?」

「你放心,我是從枕頭邊溜來的信兒,她一絲都不知。」

「好。」

馮賽轉身回去,又敲開院門,去後院開了鎖。李棄東呆坐在桌邊,只掃了他一眼,隨即低下了頭。

「我尋見你哥哥了。」

李棄東迅即抬起眼,目光驚疑。

「你我仇怨盡都放下,你替我做成事,我替你找回哥哥。」

「你要我做什麼?」李棄東聲音低啞。

「你捉到紫衣客,原本要交給誰?」

「易卜拉。」

「易卜拉?」馮賽大驚,清明那天,他帶出城去買瓷器那胡商,「他不是已經離京回西域了?」

「他在長安等我。」

「是誰吩咐你做這些的?」

「顧盼兒。」

「顧盼兒死後呢?」

「他們另派了個人,不時來見我。」

「牛媽媽呢?」

「牛媽媽?」李棄東一驚,怔了片刻,才喃喃道,「她?竟是她……」

「你一直不知?」

李棄東搖搖頭,隨即苦笑:「我早該猜到。」

「紫衣客是馮寶,你也不知?」

「馮寶?」李棄東又一驚。

「你可知馮寶在哪裡?」

李棄東搖了搖頭:「我那天夜裡追到譚力那船上,他擋在艙門口,紫衣客跳船逃到對岸去了,我只見到個背影……」

「譚力是你殺的?」

「不是。是他們給我指派的幫手。」他忽又苦笑一下,「該是牛媽媽指派的。」

「汪石呢?」

「也不是我。他是條好漢子,我不會殺他。」

「我怎麼尋見馮寶?」

「譚力那三個同伴。」

馮賽忙又將他鎖了起來,趕往開封府尋見顧震。

顧震聽後,夜裡悄悄放出那三人。馮賽雇了一輛車,載了他們,來汴河租的這船上。馮賽躲進船艙,那三人如譚力一般,劃著船,不斷在汴河上下行駛,找尋馮寶。

一直尋到第三天夜裡,岸邊樹叢中忽有人輕聲叫喚。那三人忙將船划過去,有個黑影從樹叢中鑽了出來,站到了月光下。馮賽透過簾縫一瞧,心頓時緊抽,是馮寶。

馮寶跳上梢板,樊泰挑著燈籠,引他走進船艙。馮賽站起了身,馮寶一眼看到他,頓時驚在那裡。馮賽腳也被粘住一般,怔望著弟弟,才一個多月,馮寶已瘦得顴骨凸起,眼裡滿是風霜,似乎老了許多歲。他身上罩了件臟破布衫,裡頭露出那紫錦,雙耳耳垂上抹了些灰,瞧不見那耳洞。

馮賽長呼了幾口氣,才走了過去:「你是為替我脫罪,才去做紫衣客?」

馮寶低下眼,悶悶地說:「我是為我自己。我已經這個年紀,卻一事無成,總得尋樁事做。」

「天下可做之事無數,你今晚就離開汴京,我已準備好銀子。你也莫回江西,只尋遠路州去避一陣。」

「哥哥,你莫擔心我。這樁事起先雖是宰相王黼相迫,但問明白其中原委,我自家從心底願意去做。」

「到了西夏,若被識破怎麼辦?」

「西夏人從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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