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篇 覆國 第十一章 解局

顧余不武姿,何日成戎捷!

——宋神宗·趙頊

一、古怪

顧震身穿便服,騎馬趕往五丈河船塢。

那天尋見假林靈素後,他與五絕商議,那跟隨假林靈素的五個道士相繼死去,五個妖人又相繼作怪,顯然是幕後之人有意設計,將線頭引向假林靈素,以求脫罪避罰。為暫時穩住那些人,顧震上報時,只作真林靈素回稟。

顧震從未經歷過這等龐大繁雜之案,不但汴京城,也不但大宋,連周邊鄰國全都攪了進來,而且,查出線頭越多,竟越看不清其中頭緒。漲得他頭腦欲爆,全然無力去思去想,只能等五絕聯手,看能否勘破這迷局。

萬福騎著頭騾子跟在身邊,也不住感嘆:「既已尋見了林靈素,除了那王小槐,旁人並不知真偽。這案子太重,這般查下去,怕是禍患無窮。不如就當那林靈素是罪魁,他又死了,將這案子結了為好。」

顧震沒有答言,其實他也數度心生退意,府尹又早已下令禁止他再查,但這案子似乎有股魔氣,不住牽誘人,讓他既畏又奇,加之死了這麼多人,心裡始終放不下。聽萬福又勸起來,便轉開話頭:「你這騾子哪裡來的?」

「這些天為這案子,租驢子的錢都耗去不少,不若索性買一頭。我這身子胖重,騎馬又不合身份,便花了八貫錢,買了這頭騾子,腳力是好,就是性兒太犟,還得騎幾天才順得過來。」

「這鞍轡倒是甚好,怕是抵得過騾子錢。」

「呵呵,朋友送的。」

顧震沒再言語,出城沿著五丈河來到那船塢。這裡僻靜好說話,而且那梅船也仍泊放在裡頭。剛到水門邊,那看管船塢的老吏聞聲從房中迎了出來:「顧大人,五絕都已到了。」「張待詔沒來?」「還沒有。」「你在外頭候著他。今日此會,莫要出去亂講。」「小人明白。」

他下馬走進那間房舍,五絕果然已團坐在一張舊桌邊,只是不像上回那般默然枯坐,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熱鬧。

「哈哈,我又來晚了。恕罪,恕罪!」

張用笑著扭頭:「正是要你們兩個晚一步才好。」

「哦?此話怎講?」

「那五個妖道逃遁證據可查驗過了?」

「嗯。」顧震坐了過去,「木妖穿的章七郎酒棧那門框側邊,果然鑿了道口子,塞了木條,釘了木楔,拔出後,門板果然能橫移;金妖撞的那口銅鐘木架上,粘掛了一團豬尿泡,吹脹後,那上頭畫了嘴眼,粘了眉毛,中間還有一小坨面,應是粘的鼻子,爆開後,不知飛哪裡去了;火妖飛遁的腳底那處青磚搬開後,底下那塊土果然是整齊切成四方,搬起來後,下面填的全是新土;土妖鑽的那坑邊,挨著還有兩個坑,裡頭土都是松的,那水箱底面果然是活扇,側面下半截鐵皮能橫著推開,箱子里套了個一尺多高敞口鐵盒;還有那水妖,正好有公差去黃河那邊,我便叫那公吏順路去查了查,那段棧橋的兩根木樁,水下半尺多深處,果然有繩子勒過的新痕。這金木水火土五遁妖術,盡都被你們五絕拆穿道准,哈哈!」

「你先莫笑,立即有毒蠍子蜇你。」

「哦?」

「我們將才說起來時,發覺一樁古怪。」

「什麼古怪?」

「我們這五條線,背後的人各自為戰,彼此並無合謀。那五妖則各屬一條線,他們遁法雖異,裝束、目的卻都相同,都是將罪責引向假林靈素,而且,除了木妖早幾天外,其他四妖幾乎是在同天現身。你說巧不巧?怪不怪?」

「我也覺著這有些古怪,卻想不明白。你們發覺其中隱情了?」

「這個你得問他。」五絕一起望向門邊的萬福。

顧震也忙回頭驚望:「萬福?」

萬福臉色頓時大變,身子不由得退了半步:「不是我,不是我!」

張用笑著說:「五方背後之人並未合謀,卻能想出同一個主意,又能同時施行,自然是有人在中間分頭授意。那天聚會之前,我們這五大坨麻煩也沒有合攏,能知全局的只有兩個人,顧巡使和你。將那五個道士之死連到一處的是你,提起前年那兵卒煮食龍肉舊事的是你,說龍王復仇、同遣五妖的仍是你……」

顧震大喝一聲:「萬福!」

萬福忽然咧嘴哭起來:「並不是卑職願意做這等事,他們尋見卑職,個個都似泰山般壓過來,我小小一個衙吏,哪裡敢違抗?」

趙不尤沉聲問道:「頭一個來尋你的是朱勔,為那五個死了的道士和朱白河的屍首?」

「嗯嗯!朱應奉先尋見我,讓我將那五個道士的死設法連到一處,將罪證引向林靈素。」

「接著是秦檜?」

「嗯,秦學正想出了木妖之法,問我如何引到林靈素那裡,我想起瑤華宮那女道士是被銅鈴毒煙毒死,便教了他這法子……沒想到,接著王宰相、童樞密、李供奉分別差人來尋我……」

「王黼、童貫、李彥?」

「嗯。我便又照著那五個道士的死法,分別教他們金遁、火遁、土遁……」

「梁師成沒尋你?」張用笑問。

「沒有。」

「看來是那個阿帚聽說了木妖之事,照著造出個水妖來。」

顧震一直望著萬福,驚得頭髮根根直透寒氣,半晌才說出一句:「難怪你買騾子,配那等鞍轡——」

萬福哭著跪倒在地:「顧大人,我真的並非情願啊!他們任一個,只須鼻孔噴口氣,便能叫我一家人死得連灰都不剩啊——」

顧震重重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你走……」

「顧大人叫我去哪裡?」

「能去哪裡便去哪裡,只莫要再讓我見著。」

萬福嗚嗚哭著,連磕了幾個頭,這才爬起來,抹著淚走了。

二、設局

半晌,顧震才回緩過來。

他環視五絕,沉了沉氣:「朝中這些重臣全都攪了進來?」

五絕一起點頭。

趙不尤說:「我這邊有蔡京、蔡攸父子,還有鄭居中、鄧雍進。」

梁興接道:「我這裡是童貫、高俅。」

張用笑道:「我這邊有梁師成、楊戩,後來李彥接了楊戩的手。」

馮賽道:「我這裡是王黼、李邦彥。」

陸青最後道:「我這裡也先楊戩,後李彥。梅船則是由朱勔操辦。」

顧震越發震驚:「不但分作五路,其間還有攪纏?」

張用笑道:「攪纏的那幾個,是為壞事。」

「哦?紫衣客全都是他們派的?」

陸青道:「我這邊有兩個紫衣客,一個是王倫,由楊戩指派;另一個則是金國使者。」

「金國也攪進來了?遼、西夏、高麗、金,還有方臘,這五方卷進來,又是為何?」

趙不尤沉聲道:「海上之盟。」

「海上之盟?」

「大遼已被女真攻佔大半疆土,宋金海上之盟,若真能達成聯兵之約,大遼更無回抗之力。遼國間諜得知此訊,自然會拼力刺殺金國使者。」

「高麗呢?」

「高麗一來已領教過金人虎狼之性,二來大宋一旦與金結盟,高麗便孤立無援。」

「西夏也怕?」

「自然。西夏一向依仗遼人,才與大宋戰戰和和,侵擾不休。」

「方臘呢?」

「方臘若能劫走金使,便能搶先設法與金結盟,那便聲勢更壯。」

「若金使是真紫衣客,朝中這些重臣為何要派出那許多假紫衣客?」

「眼下能想到的,唯有『迷惑』二字。朝廷恐怕已探知這四方意欲殺奪金使,便分別派出假紫衣客……」

「朝廷若真有此意,只須派重兵護住金使即可,何須費這許多氣力?」

「官家因方臘在東南作亂,已對海上之盟心生反悔,讓金使留在登州,暫緩進京。那金使卻幾次潛出驛館,意欲步行進京。」

「這仍然解釋不開,為何要派出那些假紫衣客。」

「我們剛才正商議到此,也覺著難解其中緣由。」

六個人都不再言語,各自低頭思忖。

半晌,陸青忽然輕聲道:「梅花天衍局……」

眾人一起望向他。

陸青徐徐言道:「正月初,官家召前樞密鄧洵武進宮弈棋,棋到中盤,下成僵局。官家苦思不得,一瓣梅花偶然落向棋枰,所落那空處,竟是一手妙著,一著五式,同時破解五處危困。官家恐怕是從中悟出了一條計策,不但能拖延金使,更能一舉對付另外四方。鄧洵武一向不贊同海上之盟,又怕消息泄露,怪罪到自己,便裝病詐死,躲藏到爛柯寺中。」

顧震大驚:「這局是官家所設?!」

張用大笑:「原來如此!紫衣客便是那瓣梅花!」

馮賽恍然而嘆:「金使往來,行蹤絕密,外人從未見過真容,只須形貌大體相似,再做得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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