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
——周敦頤
趙不尤回到家中,仍是何賽娘盤問過後,才給他開門。
他剛走進門,何賽娘小聲道:「姐夫小心點,我姐姐不高興了。」
「哦?」趙不尤向堂屋望去,見溫悅獨自坐在桌邊,果然似在生氣。成親幾年來,極少見她這樣。
他剛要問,卻見墨兒從廚房裡走出來,正拿著半個饅頭大口在嚼,看來是餓壞了。見到趙不尤,他忙兩口咽盡,迎過來道:「哥哥,中午到龍柳卦攤取香袋的人,是那個常日在龍柳樹邊李家茶坊替人寫信的欒回。他拿了香袋後,搭了一隻客船,乙哥也跟上船去了,我怕暴露身份,就沒有再跟著。那船是去江寧,已經開了,欒回這是要把香袋送到哪裡?難道是應天府?」
「乙哥應該信得過,等他回來就知道了。我查出來,古德信似乎和這案子也有關,寒食前和郎繁在十千腳店會面的是甘亮。」
「甘亮?對啊,我怎麼也沒想起來?甘亮左耳垂是有顆小痣。連古大哥都卷了進來,這梅船案究竟藏了些什麼?越來越深不可測了!」
趙不尤向屋裡走去,墨兒也壓低聲音說:「嫂嫂不高興了。」
趙不尤進了堂屋,溫悅沉著臉,望著牆角,並不看他,趙不尤笑著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溫悅仍不看他,半晌,才嘆了口氣道:「這個家越來越不像個家了。」
「哦?這話怎麼說?」
「一個一個,成天往外跑。男的不著家,倒也罷了,現在連女孩兒也學上了。」
「哦?是瓣兒?她怎麼了?又跑出去了?」
溫悅仍沉著臉,並不回答。
何賽娘走了進來,氣哼哼道:「那個唱曲的池鳥鳥上午來了,說啥姓東還是姓西的那人的爹昨晚被人殺了,兇手是池鳥鳥的什麼乾的濕的爹,叫什麼鼓瘋子,鼓瘋子自己都招認了,那個池鳥鳥偏不信,想求姐夫幫她查這案子。姐姐答應她等你回來給你說說,可是瓣兒妹子偏要立刻出去查,姐姐沒答應。池鳥鳥走了之後,姐姐去給琥兒穿衣裳,夏嫂在裡屋掃地,瓣兒在廚房裡叫我幫忙,說把那個水缸搬到另一邊,水缸里水滿的,她說我肯定搬不動,先舀出來兩桶再搬,我說哪裡要那麼麻煩,肯定搬得動,於是我就去搬那水缸,等搬好後,卻不見了瓣兒,出來一看,大門開著,她早溜走了。姐姐又說那水缸根本不用搬,我只好又搬回原來的地方了……」
雖然她說得不太清楚,但趙不尤還是大致明白了,忙笑著道:「讓你受累了。」
「這算啥?比這大的缸,我也搬得動。」何賽娘昂起頭,滿不在乎。
趙不尤又笑著對溫悅道:「現在是白天,瓣兒應該不會有事情,而且還有池姑娘陪著。回來我們再好好責罰她。」
「你捨得罰她?」溫悅仍冷著臉。
「怎麼捨不得?是我縱容了她,連我也一起罰。你說怎麼罰,就怎麼罰。請先喝口茶,消消氣。」趙不尤忙取過桌上茶瓶,斟了盞茶,雙手遞給溫悅。
溫悅忍不住笑了一下,忙收住,正色道:「這是正經事。你做什麼,我女人家管不到,但瓣兒一個女孩兒,再這麼縱容下去,成什麼樣子?」
「長嫂如母,從前是你管教她,往後仍是你管教,我聽命。來,先喝口茶,潤潤喉,再教訓。」
溫悅接過茶盞,又嘆了口氣,面色倒是緩和了下來。趙不尤這才放心。
這時外面傳來急促敲門聲:「趙將軍!趙將軍!」
是乙哥的聲音,墨兒不等何賽娘去盤問,忙先搶出去開了門。門一開,乙哥喘著粗氣,急慌慌跑了進來。
「趙將軍,那個——那個欒——欒回跳船自盡了!」
溫悅忙另斟了盞茶遞給乙哥:「先喝口茶,莫慌,慢慢講。」
乙哥咕咚咕咚兩口喝完,用袖子擦了擦汗,才又講道:「我跟著那個欒回上了船,他一直坐在船艙角上望著外面。坐了一陣,船才過了大河灣,他忽然站起來,從窗戶一頭跳進河裡去了。這一向汴河漲水,我又不會水,忙去叫船工,等兩個船工跳下去救時,他已經沒進水裡,不見了人影,後來總算找見,撈上來時,已經沒氣了。」
趙不尤三人全都驚住。
乙哥繼續道:「我惦記著那個香袋,趕忙去他身上搜,幸好沒被水沖走。剛好有一隻來京的船,我就拿出趙將軍給我的那個官府令牌,讓那船靠過來,我跳上去趕回來了,這是香袋和令牌——」
墨兒接了過來,忙打開了香袋,卻見裡面只有一塊銀子,大約有五兩:「不是那個香袋!」
乙哥慌了:「我搜遍了,他身上只有這一個香袋!」
趙不尤望著墨兒手中那塊銀子,想了想道:「香袋中途被換了,這五兩銀子應該是給欒回的酬勞。欒回投水自盡大概和此事無關。我曾和他聊過幾次,他流落京師,屢試不第,連家鄉都不敢回,但這汴梁又難於立足,恐怕是覺得了無生趣才尋了短見。」
乙哥忙道:「不會啊,從他拿到香袋,我一直盯著,連眼都不敢眨,他沒和別人挨近過啊!」
墨兒道:「我也在一旁看著,他的確——不對,劉小肘!欒回途中撞到了賣乾果的劉小肘,香袋丟到了地上,劉小肘撿起來還給了他。」
趙不棄騎著馬一路閑逛,不覺來到東水門外,他想起何渙所言,有個姓胡的,據稱知道丁旦的事情,上門去勒索一百貫錢。何渙那獃子為了阿慈,竟答應給他籌錢。卻不知道這些窮極了的閑漢,只要討到一次便宜,今後必定會無休無止。
反正閑著沒事,再幫何渙那獃子一把。那姓胡的自然是丁旦的朋友,丁旦至今不見人,又有人一路追他,他說不準就躲在姓胡的家裡。勒索何渙,或許是兩個人一起商議的。丁旦既是藍婆家的接腳夫,住在這汴河北街,那姓胡的恐怕也經常在這一帶走動,應該有人知道他家。
趙不棄便去藍婆家附近的茶坊食店打問,問到第三個人,果然問出了那姓胡的底細:那人姓胡,是個幫人說合生意、打點跑腿的涉兒,就住在北邊魚兒巷裡。
趙不棄來到魚兒巷,找到胡涉兒家,一個窄破的小宅院。他抬手敲門,開門的是個年輕婦人,露出尖瘦一張臉,穿著件舊衣裳。
「胡涉兒在家嗎?」
「他出去了。」
趙不棄見女子滿眼惶惑,膽子很小,便詐道:「我是替何公子來說件事,胡涉兒不在,丁旦也成。」
婦人臉上一顫,目光慌亂了一陣,才道:「丁旦?我……我不知道……」
趙不棄知道自己猜對了,便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那婦人想攔,卻又不敢攔,慌忙跟在後面。趙不棄進到院子里掃了一眼,一共只有三間矮房。他走進中間正房,只有桌椅和一些雜物,都很臟舊。左右各一道門,他先去左邊那間開著門的,探頭一看,一張床,一些箱櫃,看著是胡涉兒夫婦的卧房,裡面並沒有人。他轉身出來,那婦人跟在身後,滿眼驚慌無措。兩人險些撞上,趙不棄笑了笑,讓過身子,又走進右邊那間房,推門進去,裡面是一張床板,堆著些雜物,也不見人。轉身回頭時,卻見門扇下面露出一雙腳。
趙不尤笑著伸手,輕輕拉開門扇——門後露出一個男子,後背緊貼著牆,一晃眼以為是何渙。再一看,身材樣貌雖像,但神情氣質大為不同。原本兩人都中等身量,肩寬背厚,加之眉目端正,自然有種持重之氣。但此人卻透出一股卑瑣滑賴。把何渙丟到市井中摔打挫磨許多年,才能勉強塑成這副模樣。而且他的兩耳耳垂上竟穿了洞,不知道在妝什麼花鬼戲。
趙不棄笑著問道:「丁旦?」
丁旦仍貼牆站著,滿眼驚惶,並不答言。
趙不棄照路上想好的,笑著道:「何公子委託我來跟你們商量一下,胡涉兒向他要一千貫錢,你也知道何公子現在的境況,一時間湊不到那麼多,東挪西借只湊到那三百貫給了胡涉兒,剩下的七百貫能不能多延緩幾天?何公子已經寫信向家裡討要了,一個月後一定如數給你們。」
丁旦聽到「一千貫」時神色果然微變,再聽「那三百貫給了胡涉兒」,眼神更是急劇一顫。
趙不棄見自己計策生效,便又問了句:「你看如何?」
丁旦仍不說話,但目光閃爍,顯然在急急盤算,隨後怯怯點了點頭。
「那就多謝了。」
趙不棄說完便抬腳出門,離開了胡涉兒家,騎在馬上邊想邊笑,對付這些油腿無賴,便得用這離間之計,讓他們互斗才好。看丁旦剛才神色,已經在謀劃如何奪回那三百貫,而後獨吞剩下的七百貫。只可惜沒見到胡涉兒,不知他們兩個誰更厲害些。不過無論如何,兩鼠相鬥,必有一傷。
不過,剩下那個該怎麼辦?
趙不棄又想到了一個人……
瓣兒使了個小激將法,支開何賽娘,偷偷溜出去,在巷口追上了池了了。
池了了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