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十三章 吃飯

徒善未必盡義,徒是未必盡仁;好仁而惡不仁,然後盡仁義之道。

——張載

回去路上,暮色漸昏,墨兒心裡發悶,許久才收回心神,繼續思索案子。

餑哥和小韭昨天一起離開,應該不是偶然。香袋裡的東西恐怕也是餑哥偷換掉的。但尹氏親眼看到另一套鑰匙和她丈夫掉進了河裡,沒有鑰匙,餑哥是如何做到的?

墨兒又忽然想起第一次來尹氏這裡問案情,餑哥冷冷瞪著尹氏,那目光滿是恨意,現在想來,那恨意已超出對後母的不滿,另外,還隱隱有些快意。

對,是快意,復仇的快意。

難道餑哥知曉自己父親的死因?

父親死後,餑哥幾乎變了個人。若他父親的死真是尹氏所致,而餑哥又知道內情,他自然深恨尹氏。那麼他偷換香袋,藏匿甚至謀害孫圓就有了更深的緣由。

但若沒有鑰匙,餑哥絕換不掉香袋裡的耳朵和珠子。

或許他父親死前身上那套鑰匙是另一套,並非從尹氏那裡搶走的那套。不知何種原因,落到了餑哥手裡。那是父親的遺物,餑哥自然很珍惜,難道一直藏著?只有這樣,他才能打開鎖,換掉香袋。

餑哥昨晚沒回來,他去了哪裡?難道已經和小韭一起私奔了?

不過——餑哥得了香袋裡的珠子,為何不早早逃走,非要等到昨天?他和康潛妻兒被劫一事應該沒有關聯,但昨天武翔收到的那封密信,既提及春惜母子,又說到香袋,看來餑哥偷換到香袋裡的東西後,交給了別人。他為何不獨貪了珠子,卻要交給別人?

墨兒想起康游下午曾說,他在梅船上拿到香袋之後,打開去尋那顆珠子,裡面卻只有顆藥丸,用刀在藥丸上划了道縫,才見裡面藏著珠子。餑哥取到香袋後,康游扮作乞丐一直跟在後面,途中餑哥只打開香袋看了一眼,恐怕沒有發覺那藥丸里會藏著顆珠子。等到後來武翹去取香袋,才說出藥丸里藏著珠子,那時餑哥恐怕已經將香袋裡的東西交給了另外那人,充其量只能得些賞錢。

尹氏為求餑哥,將平生積攢的錢全都給了餑哥,但也只有十五兩銀,若要獨自去他地謀生恐怕不夠。餑哥之所以一直未逃走,應該是在等錢。

這麼說,昨天那密信里勒索一百兩銀子並非虛晃拖延,而是真想要。但若真是想拿銀子,為何要雇一隻船在岸邊空等了一整天?

不對——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計謀,我卻沒有看出來。

墨兒不由得停住腳,望著地面急急思索起來:空船、銀子……

他反覆回想今天所有的事情,尋找遺漏之處。良久,他忽然記起那勒索之人讓艄公老黃代了句話——銀子要今年開封府新造的銀鋌,五十兩一錠。

勒索之人為何非要新銀?這裡面一定有玄機!

他又急急想了一陣,心裡忽然一震:糟糕,調包計!

那並非一隻空船!船篷內的船板可以揭開,裡面可以藏人,銀子放在桌子上,雖然兩岸都有人監看,但船艙內有船篷擋著,裡面藏的人可以悄悄爬出來,換掉桌上的銀子!後來那桌上放的是假銀!

汴京城有些金銀鋪在鑄造鍍金鍍銀的假貨,勒索之人之所以非要新銀不可,是由於舊銀銘文樣式差別太大,開封府今年新銀則好造假、好掉包。

這也是餑哥為何昨晚才逃走的原因,他身材瘦,昨晚等艄公老黃睡著後,偷偷溜進船艙下面躲起來,只是得吃一天一夜的苦頭。

墨兒連連嘆悔,見夜幕已臨,天色漸漸昏暗。

老黃早已將船划了回去。不過,餑哥此時一定還躲在船艙里,至少得等天黑才敢從船艙里爬出來!

墨兒忙轉身急急趕到梁家鞍馬店,這次他租了匹馬,跨上馬背就往小橫橋飛奔。心急之下激醒神思,他在馬背上忽然又想到一點——登州!

彭影兒三兄弟家鄉在登州,康潛妻子春惜也是登州人!

難道他們曾是同鄉,早就相識?彭家兄弟來汴京已經多年,為何去年要賃住到康家隔壁?這恐怕並非偶然。春惜若和彭家兄弟是舊識,她和柳氏商議逃躲一事便有可能告訴彭家兄弟,彭家兄弟也便能跟蹤武翹,找到春惜藏身之處,並乘夜哄騙她逃離船塢!

此人應該是彭嘴兒!

這幾日只要碰見他,他都要湊過來找話說,一定是在打探訊息。今早他還在詢問康家事情查得如何,難怪那笑容含著些嘲意。

想到此,墨兒越發心急,不住拍馬急趕。趕到康潛家時,天已經昏黑,勉強可辨十幾步遠。康家古董店的門關著,他忙跳下馬,抬手用力敲門,沒人應門。

右邊武家的門卻開了,武翔走了出來:「趙兄弟!太好了,你竟來了!」

墨兒忙走過去,武翔急忙忙道:「康游去追彭嘴兒了,我家三弟武翹去報官了!」

「康二哥察覺彭嘴兒了?」

「是啊。」

「武大哥,今天那個艄公老黃家住在哪裡?你快帶我去!」

「就在小橫橋那邊。」

墨兒讓武翔騎了馬,自己跟著跑,急急往橋那邊趕去,他邊跑邊問:「康二哥是如何察覺彭嘴兒的?」

武翔在馬上說:「他沒有細說。只讓我們趕緊去報官,兩句說完就往東邊追去了。」

過了小橫橋橋口沒多遠,拐進一條伸到河岸邊的小巷,老黃家就住在岸邊。

墨兒幾步奔到河邊,黑暗中借著點水光,隱約見那隻小篷船系在水邊一個木樁上。他忙跳上船,船篷里一片漆黑,他彎下身子伸出雙手,往船板上摸去,摸到小木桌那邊,一塊船板被掀開在一邊,露出下面黑洞,餑哥已經逃走了……

康游沿著河岸急急追趕。

這兩天,他心裡只剩愧罪:我若早一些將武翱死去的實情告訴武家,武翹和柳氏便不會想到要嫁禍於我;而我若沒有對嫂嫂生出那種不堪之情,我們兄弟之間便不會生出嫌隙,嫂嫂也不會疑心錯會哥哥要賣她母子。幾下里的誤會全都是由於我。

下午墨兒走後,他垂著頭,正準備進屋,見彭家老二彭嘴兒從後門走了出來,扭頭看到他,招呼道:「二郎,你嫂嫂還沒回來?」

康游不想答,只搖了搖頭,抬腿要進門,彭嘴兒湊過來兩步,又問道:「我看今天官府公人還有疤面判官趙不尤的兄弟都聚在你家裡,她母子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康游越發不耐煩,又搖了搖頭,隨即進了門,正要回身關門,卻聽見彭家大嫂曹氏在隔壁後門邊喊道:「彭二,家裡鹽要沒了,你去買一斤回來!」

彭嘴兒在門外答道:「今天的還夠吧?我去會個朋友,晚些才回來,大嫂就不要等我吃飯了。」

「莫忘了鹽,不然明個兒吃白水撈菜!」

「記著了。」彭嘴兒答話時,已經向東邊走去了。

聽他們叔嫂對答,康游似乎被觸動了一下,卻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他關好門,回頭看屋中昏暗幽冷,實在難以久留,就又打開了廚房門,對著門坐在椅子上,望著夕陽河水發悶。

以往這時候回哥哥家,是最心暖的時候,哥哥在喝茶讀書,侄兒在鬧,嫂嫂忙著煮飯燒菜,而後嫂嫂輕喚一聲:「吃飯啦!」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時不時笑一陣……

對,吃飯的「吃」!

康游猛地想起來,嫂嫂春惜來汴京幾年,說話已經大致是汴梁口音,但說到吃飯的「吃」,口音稍有些怪,隱約帶著些「嗑」音。剛才彭嘴兒說這個字時,也帶著「嗑」音,比嫂嫂的更明顯!康游手下有個軍士是登州人,說「吃」時,也是這種發聲。

嫂嫂是登州人,彭嘴兒難道也是登州人?

康游想了一陣,隱約記起去年彭家兄弟搬到隔壁後,哥哥似乎說起過,他們原籍是登州。

隨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有兩三次,他去外面井邊提水時,碰到彭嘴兒也在打水,彭嘴兒看到他,隨口笑著問:「今天是你來替你家嫂嫂打水?」

康游一直不喜彭嘴兒一副油葷樣,不太願意跟他多話,都只是隨意應付一下。但現在回想起來,彭嘴兒那句問話似乎另有含義,那笑容里也似乎藏著些失望,難道彭嘴兒每天專門去井邊候嫂嫂?

康游心裡一震,彭嘴兒剛才湊過來難道是在打探?

嫂嫂藏在船塢內,並沒有外人知道。武翹除了第一天送過去後,一直沒敢再去,直到前天晚上才去了一趟,只有偷偷跟蹤他的人才能得知那個藏身之處。一般人,嫂嫂絕不會帶著侄兒跟他半夜逃走,除非是熟人。彭嘴兒自然是熟人,而且一張嘴十分油甜,最能套近蠱惑。

彭嘴兒剛才說去會朋友,不回來吃飯,難道是去見嫂嫂?但嫂嫂一向謹守婦禮,難得和外面男人說話,就連武家兄弟,已經十分熟絡,也都盡量迴避,她怎麼會跟著彭嘴兒逃走?

無論如何,彭嘴兒十分可疑。

康游忙跑出去敲開隔壁武家的門,開門的是武翹,康游急急道:「我估計那賊人是彭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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