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十章 太平御覽

中剛則足以立事業、處患難,若用於他,反為邪惡。

——邵雍

這就對了,綁架康潛妻兒的是武家的人!

康游並沒有告訴武家實情,當時武翱已經瀕死,無望救活,康游殺他,只是讓他少受些苦痛。武家人恐怕是從別處得知了這件事。當時沙場上,除了康游,還有八個軍士活了下來,透露口風的應該是這八人中的一個,而那人也並不完全清楚實情,只看到康游殺死了武翱。

武家人並不知道康游不說,是因為和武翱已有約定,他們只會認為康游是心虛隱瞞。因此才會綁架春惜母子,報復康家,威逼康家兄弟去梅船上殺人。而且也知道康潛做不來這種事,自然是由康游去做。

只是,武家為何要逼迫康游去殺人?看起來不僅僅是為了陷害康游,更不會是為了貪圖紫衣客身上那顆珠子。

墨兒暫時想不明白,便先把自己已知的推測告訴了康游,康游聽後,先是愣住,繼而痛悔起來:「原來罪責全在我,不但親手殺了摯友,更害了哥哥性命……」

墨兒忙勸慰道:「康二哥不要過於自責,其中恩怨恐怕是出於誤會。我這就去請武家兄弟過來,大家將事情說清楚。」

正說著,武翔和武翹走了進來,手裡都提著一摞錢紙。

墨兒忙迎上去:「武大哥、武三哥,我正要去請你們二位。」

武翔道:「哦,趙兄弟有什麼事嗎?」

「嗯,是大事,關於康大哥妻兒。」

武翔納悶道:「他們母子怎麼了?大郎死了,還沒找人去叫他們回來?」

墨兒看他神色自然,絕非裝腔作勢,心裡一愣,難道他真不知情?是我推斷錯了?但隨即,他留意到武翔身後的武翹目光一顫,躲向別處。是他。

於是他盯著武翹道:「武三哥應該知道這事。」

武翔聽了更納悶,回頭望向弟弟,武翹面色越發不自在,但強裝鎮定笑了一下:「我怎麼會知道?」

墨兒加重了語氣:「耳朵和珠子。」

武翹又強笑了一下:「我不懂你說什麼?」

武翔卻大驚:「老三,你?!」

武翹臉上一顫,躲開兄長的逼視,恨恨低下頭,並不答言。

武翔有些惱怒:「我不是早說了?這事撂倒一邊,不許去管,那事情原本就是我違了國法,早就該受處罰——」

「大哥,這事你不要怨老三,是我逼他做的——」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是武翱的妻子柳氏。

柳氏緩緩走了進來,神色鎮定,面色透著些冷青。大嫂朱氏跟在後面,神情畏怯,看來也已知情。

柳氏望著武翔道:「大哥,當年你是為了兩個弟弟,才會做那些事情。若沒有你,他們兩個早就餓死、病死了。你說不管,我們卻不能不管,何況這事一旦泄露出去,老三也要受牽連。老天有眼,讓仇人就在隔壁——」柳氏轉頭逼視著康游,「他為了獨攬軍功,好轉文職,居然狠心殺死我丈夫,若不是黃四哥告訴我們,我們還一直把他當作舊鄰居、好兄弟。自從知道這事以後,我日夜都想要替丈夫報仇,偏巧哥哥你又遇到這種事,正好一併了結。我原想這個兇手若能順利辦成這事,也算將功補罪,就寬恕了他。誰知道眼下東西不知下落,那我只有親手殺了這個禽獸!」

柳氏忽然從懷中抽出一把剪刀,幾步衝過來,向康游胸口狠命刺去,康游卻悲望著柳氏,不但不躲,反倒將胸膛迎了上去!

墨兒在一邊忙伸手抓住柳氏的手臂,柳氏掙扎著還要去刺,武翹也忙趕過來,從柳氏手中奪下了剪刀。柳氏強掙了一陣,忽然頓住,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低聲哭起來。

「這是怎麼了?」門邊又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是彭嘴兒,手裡拎著一串錢紙,朝里探著頭,一對大眼不住轉動,打量著屋裡的人。

墨兒忙道:「沒什麼,為件小事爭了幾句。」

「哦,那就好,聽著動靜,以為又鬧出什麼事來了。我來祭拜祭拜大郎——」

彭嘴兒說著走了進來,朱氏忙扶起柳氏,攙進了旁邊卧房裡,武翔和武翹也讓到一旁,彭嘴兒望著康游道:「二郎節哀。往後你家嫂嫂和侄子全都指靠你了。」

康游低聲道:「多謝彭二哥。」

彭嘴兒又轉向桌上的靈牌,叉手躬身拜了三拜,嘴裡大聲道:「康大郎,你我鄰居一場,叨擾你不少,今天來拜送你,唯願你在九泉之下安安心心,多尋些古玩字畫。」

言罷,他將錢紙在蠟燭上點燃,放到桌邊地上的鐵盆里,等紙燃盡後,才轉身道別。

等彭嘴兒離開,墨兒才問武翹:「康大哥妻兒在哪裡?」

武翹有些憤憤不情願,低著眼並不答言。康游望著他,眼中混雜著悔憂急切。

武翔在一旁大聲喝問道:「你把他們母子怎麼樣了?」

武翹這才低聲道:「他們現在五丈河船塢,我託了老吳照看他們。」

墨兒知道武翹只是要逼迫康游去船上殺人取物,並不會傷害春惜母子,應該平安無事,便問道:「那香袋裡的耳朵和珠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武翔嘆了口氣道:「這事要怨我。老三,那封信在你那裡?」

武翹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墨兒,墨兒接過細看,見上面字跡笨拙歪斜——

三月初十未時,應天府碼頭,梅家客船,殺左中小客艙內紫衣客人,割其雙耳,另有寶珠一顆,以為憑證。清明午時,東水門護龍橋,藏於花百里藍錦香袋交貨。否則,揭汝明州高麗使者圖書陰事。

墨兒一看到「應天府」「梅家客船」,心裡大驚,忙抬頭問道:「這梅家客船是不是船帆上綉著一大朵梅花?」

康游在一旁點了點頭。

墨兒越發震驚,心頭狂跳:這案子竟和哥哥所查的清明梅船消失案有關聯!

他忙又問康游:「劍子郎繁是你殺的?!」

康游搖了搖頭:「那事我也聽說了,和我無關。」

墨兒再看紙上,寫的是「紫衣客人」,而郎繁死時所穿的是石青色梅紋緞袍,何況他的屍首並不在梅船上,而在新客船上發現。不過儘管如此,墨兒仍有些疑心。

康游似乎看出,沉聲說道:「我上那船時,生死已在度外,若人是我殺的,自會承當。」

墨兒見他神情堅定,應該並非虛言,又問道:「你殺了那紫衣客人?」

「我答應了人,替他守住秘密。過一陣,那人自己會去找你們。」

「什麼人?」

「抱歉。我不能說。」

墨兒只得作罷,又低頭仔細讀那信,讀後抬頭問武翔:「你們也是被人脅迫?明州高麗使者是怎麼一回事?」

武翔神情頓時暗郁下來:「我一生本分守法,只有這件事,終生愧憾……」

武翹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趙墨兒識破了。

他暗暗後悔,趙墨兒其實並沒有證據,若早些告訴哥哥武翔,哥哥就不會當著趙墨兒的面質問,至少還能拖延一陣子。如今白忙一場,那東西卻仍不知下落……

他們三兄弟父母很早辭世,大哥武翔年長几歲,當時剛剛中了進士,由於要奔喪守服三年,不能出仕,也沒有俸祿。為辦喪事,只得典賣了家裡那點田產,三年孝守下來,家中儲蓄消耗一空,還向親族借了不少債。等出了服,大哥武翔才娶了大嫂朱氏,娶親又欠了筆債,幸而很快被任命為明州主簿,他便攜帶妻子和兩個弟弟全家一起赴任。

武翹那時才十一二歲,他自幼稟賦不足,體質極虛弱,大哥武翔每月不足十貫的月俸,至少要拿一半給他治病。二哥武翱讀不進書,去跟武師學弓馬,又得不少花費。此外還得還債,因此家境十分窘迫。

那時,朝廷在明州設立高麗使館,高麗使者往返都經由明州。高麗渴慕大宋書籍,每次派遣使者都極力請求圖書,但朝廷為防國家機密泄露,頒布禁令,除佛經、醫藥等書籍外,嚴禁其他圖書流入外國。

十一年前,武翔隨著明州知府去了樂賓館,陪同朝廷接送館伴,設宴款待高麗使者。酒宴中,武翔去後園解手,一位高麗使者也跟了出來,進了茅廁,那使者從懷中取出兩條金塊,偷偷遞給武翔,低聲央求武翔私贈一些書籍。武翔先驚了一跳,忙連聲拒絕,但經不住那使者苦苦哀求,再看到那兩條金塊,恐怕有二十兩,少說也得值三百貫。他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壯著膽子答應了。

那使者想求《太平御覽》,這部書是當年太宗皇帝命文臣學士編纂的類書,全書有一千卷,萃集了五代以前近兩千部典籍,可謂中華典籍集大成。高麗曾屢次向朝廷求購,都被拒絕。

武翔忙道:「這部書我斷不敢給你,再說它有一千卷之多,怎麼能瞞得過人眼?」

那使者道:「我也不敢如此貪心,我聽聞《太平御覽》共分五十五門,前三門是天部、時序部和地部,都無關時政,也並非貴國機密。我只要這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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