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七章 埋伏

蓋得正則得所止,得所止則可以弘而至於大。

——張載

第二天一早,墨兒和哥哥趙不尤一起來到虹橋口。

街上並沒有幾個人,餑哥卻已經擺好了水飲攤,正在支傘,看到他們過來,按照昨晚商議的,裝作沒見。撐好了傘,取出一條紅綢繫到傘桿上,而後扛起身旁的餅籠,朝坐在攤子裡邊小凳上的尹氏說了聲:「娘,都好了,我走了。」說完轉身走了。

墨兒見他冷沉著臉,仍在負氣。尹氏則呆坐在小凳上,連頭都沒點,一雙盲眼望著天空,臉色發青,一雙清瘦的手緊緊擰著衣角。

墨兒向兩邊尋看,西面河邊柳樹下有兩個人,以前見過,是顧震手下弓手,都是常服打扮,朝他們微微點了點頭。

墨兒從未做過這類事,有些緊張,趙不尤低聲道:「有兩位弓手在這裡,你只去這十千腳店樓上看著就成了。綁匪可能知道你,盡量不要露面。」

墨兒點點頭,忙轉身走進十千腳店,趙不尤也隨即上了虹橋,去老樂清茶坊尋訪樂致和。

十千腳店雖是歇腳之店,卻是這汴河兩岸最大一家店。茶酒、飯食、住宿、囤貨一應俱全。墨兒走進店裡,店中大伯認得他,笑著迎了上來:「趙公子,快快請進!您一個人?」

墨兒裝作沒事,笑了笑:「姜哥,樓上可有空座?我想一個人安靜坐一坐。」

「有有有!這時候還早呢,全空著。」

「先只要煎茶就成了,到午間再要飯。」

「好嘞!」

墨兒上了樓,樓上兩間房,雖算不上多精雅,卻也十分齊整。他走進向東那間,裡面果然空著,東面窗戶正對著尹氏的水飲攤,街不寬,看得清清楚楚。

墨兒搬了張椅子坐到窗角牆邊,只露出一點頭影兒,確信下面看不到時,才坐定。這時姜哥也端了茶上來,見他坐在那裡,有些納悶,但他是個識趣的人,並沒有多問,將茶瓶、茶盞放到桌上,斟好一盞茶,笑著說:「趙公子請隨意。」說著就下樓去了。

墨兒望著對面,尹氏平常是極坐得住的人,隨時見她,都腰身挺直,十分端嚴。今天尹氏的頭卻不時轉動,側著耳朵在四處探聽,看得出她十分緊張。剛才經過時不好問,但一看尹氏這樣,便能知道,她的小兒子孫圓仍未回來。

墨兒不由得又愧疚起來,查了幾天,幾乎沒找到任何線索。雖然哥哥趙不尤昨晚開導說,這綁匪太狡獪,又經過精心布置,這麼兩三天查不出來,也是自然。但對墨兒而言,這是他頭次獨自查案,也是第一次受尹嬸和餑哥託付,更關係到康潛妻兒的安危,自己卻毫無進展,實在是沒用,他們托錯了人。

他心裡沮喪至極。

只盼著今天那綁匪能現身,否則康潛妻兒和孫圓的性命越來越危險。

那個綁匪是個什麼樣的人?

據尹氏講,那人聲音很年輕,比餑哥和墨兒大不了幾歲,說話很斯文,身上有男子熏衣的香味,還有墨味,恐怕是個讀書人。而看他所設之計,也極精巧縝密,毫無痕迹,相當有見識和心機。

墨兒一邊盯著水飲攤,一邊在心裡想像那人的形貌,這樣一個人,按理說應該讀書應舉,將才智用於仕途才對,為何要綁架別人妻兒,迫使他人去做割耳甚至殺人之事?那被割耳之人又是什麼人?

綁匪之所以選尹氏替他取貨,是因尹氏雙眼失明,看不到他真容。而他綁架要挾康潛,是什麼原因?以康潛那副瘦弱樣,殺雞也難,更何況去割人耳朵?但康潛的弟弟康游卻是個武夫,曾在邊地戍敵,因軍功才得以轉文職,任的職務仍是縣尉,近於武職。看來綁匪選擇康潛,是因他弟弟康游,知道康游為了嫂侄會去做那種割耳傷人的凶事……

墨兒正在思索,忽見一個人走向水飲攤,是個年輕男子!

墨兒忙抓住窗欞,抻長了脖子,朝尹氏水飲攤望去。

那男子身穿青綢褙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歲,走路輕飄,透出些油滑氣。他望著尹氏,似乎有些猶疑,頓了兩步,才走近水飲攤子。尹氏也聽到了腳步聲,身子一緊,手立即伸到了面前小桌上。她的手邊有一隻水碗,是商議好用來摔碎報信的。

墨兒忙望向岸邊,那兩個弓手在樓左側,這邊看不到,不知道他們兩個在不在?眼看那年輕男子走到了傘下,墨兒的心劇跳起來,他忙跑到北窗,急急打開窗扇望向河邊,只有一個弓手在柳樹下,不過正盯著水飲攤。墨兒這才放心,忙又跑回東窗,向對街望去。

那年輕男子已走到水飲攤邊,微彎著腰,向尹氏說了什麼,尹氏的手一顫,墨兒彷彿已經預聽到碗碎之聲,眼睛不覺一閉。

然而,尹氏並沒有摔碗,反倒將手縮回,竟厲聲罵起來:「上回就告訴你了,不許你們這起油皮混頭來找我兒子!你再敢來,小心我拿湯水潑你!」

那年輕男子訕笑著撓了撓頭,望了望兩邊,隨即轉身離開水飲攤,搖搖擺擺向東去了。

墨兒愣在窗邊,半晌才明白,那個年輕男子應該是孫圓的朋友,恐怕也是不務正業,又來勾引孫圓,所以尹氏才會罵他。他一陣失望,坐回到椅子上。尹氏身子似乎在微微顫動,方才自然受驚更甚。墨兒苦笑一下,向河岸望去,這時才發現,另一個弓手坐在橋東側的茶攤上,正望著尹氏,他塌著雙肩,似乎也很失望。

一直等到中午,又有幾個人先後走近水飲攤,但尹氏都沒有摔碗。

虛驚了幾次後,墨兒疲憊之極,看尹氏也神情委頓,而那兩個弓手,已來回移換過幾次,木著臉,看來也有些吃不住了。

但綁匪未來,只能繼續等。

中午,十千腳店二樓來了客人,墨兒不好耽擱人家生意,就挪到了樓下。

他坐在門邊一個座位偷望著對面的水飲攤。坐久了,不但店裡大伯和掌柜,連進來的客人都開始留意他。他只得起身出去,裝作閑逛,到四處走了一圈,在橋頂食攤上買了兩個油糕,坐著慢慢吃了一陣,又去橋頭東邊的茶攤上要了碗茶,坐下來繼續守望。他見那兩個弓手也一樣,不時換著地點。

可是,一直苦等到傍晚,尹氏始終都沒摔那隻報警的碗——綁匪沒來。

橋頭茶攤也要收了,墨兒不好再坐,走到虹橋上,裝作望風景。這時,餑哥賣完了餅回來了,他先把餅籠放回家裡,又到水飲攤收了傘,將桌凳碗壇都收回了家,尹氏卻不願回去,仍在街角站著,身影在暮色中顯得十分凄寒。墨兒看著,心裡越發過意不去,正在沮喪,見哥哥趙不尤從橋北邊走了過來。

墨兒忙道:「綁匪恐怕不會來了。」

趙不尤點了點頭:「也好,他今天不露面,至少告訴我們一件事——」

「什麼事?」

「這裡說話不便,你先勸尹氏回去,我們到家中再說。」

墨兒便下了橋,走到尹氏那裡:「尹嬸,綁匪應該不會來了,您先回去吧。」

昏暗中,尹氏木然點了點頭,顫著聲音道:「他是不是已經把圓兒也綁走了?」

墨兒只能勉強安慰:「應該不會。他若是綁走了孫圓兄弟,肯定會讓尹嬸知道,好要挾。不然,綁人就沒有什麼用處了。」

「可圓兒已經三天不見人了。」

「我估計他應該沒事——」

「你估計?都幾天了,你一丁點兒事情都沒查出來,是不是嫌我沒給你錢?前天我給你兩貫錢,你又不要,是不是嫌少?你跟我家去,我把家裡所有的錢都給你,求求你,墨兒兄弟,幫我把圓兒找回來!」

尹氏哭了起來,張著雙臂找尋著墨兒的手,墨兒忙扶住她的胳膊:「尹嬸,您放心,這不是錢的事。我雖然不成,但我哥哥也一直在幫著查這件事,他剛剛說已經找到些苗頭了——」

「真的嗎?」

「我怎麼會騙尹嬸?您先回去,好好吃飯歇息,不要把身子弄壞了。」

墨兒把尹氏扶回了她家,餑哥已經點了燈,在旁邊廚房裡弄晚飯。

墨兒走過去問他:「這兩天可有人向你打問香袋的事情?或者其他可疑的事情?」

「沒有。」餑哥正在淘米,頭都沒有抬。

墨兒只好告別出來,見哥哥等在路邊,那兩個弓手也已經回去了。

回到家中,嫂嫂已經備好了晚飯。

飯桌上,墨兒忙問:「哥哥,你剛才說綁匪至少告訴了我們一件事,是什麼事?」

趙不尤道:「這兩天,綁匪必定在暗中隨時留意尹氏和康潛,你來回跑,他恐怕全都看在眼裡。」

「早知道我該當心些。」墨兒一陣悔疚。

「未必是壞事。綁匪很謹慎,不會輕易露出行跡。不過,並非動才能見行跡,不動之中同樣可推測出一些東西。尹氏前兩天都沒有出攤,一直在家裡,從尹氏這邊,綁匪很難探出什麼,我想他也不敢貿然去探問餑哥——」

「是,我剛問過餑哥,並沒有人探問他什麼。這麼說,綁匪是從康潛那邊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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