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六章 猜破、撞破

急迫求之,只是私己,終不足以達道。

——程頤

柜子鎖著,匣子也鎖著,如何換掉裡面的東西?

門窗緊閉,卻能進去,又能出來,如何做到的?

墨兒一路上都在苦思這兩樁異事,到了家門前,獃獃站住,望著上了鎖、緊閉著的大門,不斷問自己:不開門,怎麼進去?怎麼進去?

康潛妻兒被人劫持,明天便是最後期限,那對母子生死存亡,全繫於我。

他心裡越來越慌:「怎麼進去?怎麼進去?」

「二叔,你腳疼?」是琥兒的聲音。

夏嫂牽著琥兒的手,從巷外走了過來。

墨兒忙笑了笑:「二叔在想事呢。」

「二相公沒帶鑰匙?」夏嫂也納悶地望著他,從腰間取出鑰匙開了門,牽著琥兒要進去。

琥兒掙脫了小手:「我要跟二叔一起想。」

墨兒想起哥哥說的「越鬼怪,越要往平常處想」,就蹲在來笑著問:「琥兒,若是這大門關上了,你怎麼進去?」

琥兒想都不想道:「推開門呀。」

「門要是鎖上了呢?」

「夏嬸嬸有鑰匙。」

不成,墨兒頓時泄氣,這就是最「平常」。

若是照著這平常之理,換掉香袋裡東西的,只能是尹嬸,只有她有鑰匙。但就算她再貪圖那顆珠子,也應該不會拿自己兒子性命來換。若換成餑哥,她是後娘,倒也許會這麼做,但綁匪顯然知情,要挾的是她親生兒子孫圓。做母親的絕不會為財而舍子,這也是最平常之理。除非她能保證兒子性命無礙。難道孫圓是被她使開,藏到某個地方去了?

應該不會,綁匪顯然不會輕易放手,已經盯緊了尹嬸一家,孫圓年輕,也許會利欲熏心,但尹嬸性子極要強,以她平素為人,絕不會為貪一顆珠子,讓兒子永遠躲起來不敢見人。

所以,平常之理在這裡行不通。

至於康潛的妻兒,後門一直閂著,前面有康潛,綁匪既進不來,也出不去。除非他會遁形之術。常理在這裡,更行不通。

不對!墨兒忽然想起廚房裡還有個套間,康潛弟弟康游的卧房。

康游那兩天並未回家,康潛夫婦平常可能不大進那房間,而廚房的門白天極有可能忘了關,綁匪處心積慮謀劃此事,在前一晚可以趁機溜進廚房,事先躲進那房間,第二天早上再悄悄摸出來,綁走康潛妻兒!這樣,廚房門就算閂上也沒用。

不過——康潛妻兒猛然看到陌生人從那個房間里出來,一定會驚叫,康潛自然會聽到。但康潛並未聽到任何異常,說只隱約聽到妻兒在後面嬉笑,小孩子洗澡常會頑皮,也許是她母子驚叫了,但康潛卻以為是在嬉鬧,並未在意?這在常理上說得通。

綁匪可以先捉住棟兒,而後低聲要挾康潛妻子,康潛妻子自然不敢再出聲,只能聽命於綁匪,打開廚房門,跟著綁匪出去。不過,他們出去後,如何從外面閂上門?從外面用刀撥開門閂,倒還做得到,想從外面插上門閂卻幾無可能。如何做到的?

另外,綁匪綁架了康潛妻兒,應該立即逃離,為何要費這心思和工夫去閂上後門?這豈不是多此一舉,自找麻煩?其中有什麼道理?常理何在?

墨兒站在門檻外,閉起眼睛苦思,琥兒在一邊連聲問他,搖他的手,他都毫無知覺。

對了,拖延!

在那種情形之下,多此一舉必定有其效用。隔壁二嫂來叫康潛妻子,康潛到後面去找,若是見後門沒閂,第一步自然是出門去看,綁匪若未走遠,便會被發覺。但若門是關著的,康潛便會回身去其他房間去找,這樣便會拖延一陣,綁匪脅持著康潛妻兒,就能從容逃走。另外,妻兒憑空消失,康潛自然極其吃驚、慌亂,故布疑陣,讓他更難查找綁匪行蹤。

這些,常理都說得通。

只是,綁匪如何從外面閂上房門?

妻子春惜失蹤前,康潛其實已經動了恨意,想要休掉她。

生於這世上,康潛常覺得力不從心。他自幼體質羸弱,跟里巷的孩童們玩,常被丟在後面,拼力趕,也趕不上。讀書,多讀兩句,就會覺得吃力難懂。至於世務,更是遲緩滯重,毫無應變之力。因此,他不愛和人多語,怕露怯,久而久之,沒有了一個朋友。若不是隨著父親見識了些古玩器物,連這點存身之技都沒有。

能高者狂,才低者吝。能捉在手裡的,他都極其珍惜。這汴京城人過百萬,每日錢財流涌,更是億萬,他能有的,只有這家店和三個人——妻子,兒子,弟弟。

然而,妻子和弟弟卻讓他後心中刀。

他自小被其他孩童冷落嘲弄,只有弟弟康游從來不嫌他慢或笨,相反,還一直有些怕他,又始終跟在他後邊。弟弟體格壯實,若外邊的孩童欺辱他,弟弟總會衝上去跟人家打。

成人後,弟弟去了邊關,他一直憂心不已。好不容易,弟弟從邊關回來,由武職轉為文職。他們兄弟總算團聚,他心裡似乎也有了底氣和依仗。妻子春惜煮好飯,一家四口圍著桌子,說說笑笑,是他平日最大樂事。那種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個穩穩噹噹、踏踏實實的男人。

直到有一天,他去後邊廚房洗手,猛地看見弟弟和春惜在後門外,弟弟似乎要替春惜提水桶,春惜卻不肯,康潛看到的那一瞬,春惜的手正抓著桶柄,弟弟的手則按在春惜的手上。

兩人一起發覺了康潛,一起慌忙鬆了手,木桶頓時翻倒,水潑了一地。弟弟和春惜都漲紅了臉,弟弟忙抓起木桶,低著頭又去井邊提水去了,春惜則匆匆看了康潛一眼,隨即走進來,到灶台邊,側過臉,拿起火鉤,彎下腰去捅火。

弟弟只要回來,總會搶著做些活兒,康潛起初也並沒有在意,舀水洗了手就回前面店里了。但坐下後,回想起來,心裡漸漸覺得有些不對。他們為何要驚慌?為何會臉紅?難道……他心裡一寒,怕起來,忙斷掉了思慮。

晚飯時,三人照舊說著些家常,康潛卻明顯覺得春惜和弟弟都有些不自在,一旦覺察後,他也開始不自在。只有兒子棟兒照舊不肯好好吃飯,米撒了一桌,被他大聲喝了句,才老實了。但飯桌上頓時沉默下來,冷悶得讓人難受。

吃過飯,弟弟並沒有照往常住下來,說縣裡有公事,匆匆走了。春惜倒還照舊,淡著臉,沒有什麼聲響,只偶爾和棟兒說笑兩句。康潛心裡卻生了個刺。

過了幾天,弟弟才回來,第一眼見到,康潛就覺得弟弟目光有些畏怯,像是在查探他的神色。他心一沉,那根刺似乎活了,開始生根。弟弟是相當聰敏的人,當即就覺察到,目光也越發畏怯,甚至不敢看他,也不敢看春惜。

原本和樂一家,就此有了裂隙。

墨兒牽著琥兒進了院門,仍在苦想從外面閂門的法子。

琥兒鬧著要他陪著玩耍,他卻充耳未聞,走到堂屋門口,從外面關起門,又打開,再關起,再打開,反反覆復,卻想不出任何方法,能從外面將裡面的門閂插上。

琥兒手裡拿著個玩物,一隻竹編的螳螂,拴在一根細繩上。他牽著繩子不斷地甩,嘴裡喊著:「飛,飛,飛!」墨兒再次將門打開的時候,琥兒將竹螳螂甩進了門裡,墨兒卻沒留意,又一次關上了門。

「二叔,我的螳螂!」琥兒拽著繩子嚷起來,竹螳螂卡在門縫裡扯不出來。

墨兒卻忽然一驚,頓時明白過來:細繩子!細繩可以拴住門閂,從外面拉扯著插上!他忙俯身在右半邊門扇上細看,中間兩塊木板間有道細縫,這就足矣!

「琥兒,你這細繩借給二叔用用。」

「你要做什麼?」

「一件極有趣的事。」

「好。」

墨兒將竹螳螂的細繩解了下來,打開門,將細繩一頭緊緊扎住門閂橫木的前端,另一頭穿過左邊木插口,從門板細縫穿了出去,讓琥兒在外面牽住。而後自己蹲下身子,從細繩下鑽出門去,起身從外面關好兩扇門,扯住繩子往外拉,門閂果然隨繩子移動,插進了插口!

就是如此!康潛家的後門雖然沒有這種板縫,但門板上有幾個蛀洞,其中一個似乎正在門閂的旁邊,正好用。

心頭重壓的陰雲終於裂開一道亮光。

「琥兒看,門從裡面插上了!」

「我也要玩!」

「好!」

墨兒剛說完,卻發現另一個難題:門雖然從裡面插上了,但繩子怎麼解下來?

琥兒在一旁嚷道:「門插上了,咱們怎麼進去?」

又一個難題。

墨兒苦笑著跑到廚房,找了把尖刀,回來插進門縫裡,一點一點撥開了門閂。他看了看門縫兩邊的門板,自己在康潛家所設想沒錯,刀刃果然在門板上磨出了一些印跡。那個劫匪不是用刀撥開後門的。

「該我玩了。」琥兒抓住了繩頭。

「先別忙,等我進去。」

答應了琥兒,只好讓他也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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