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坐上了路正平的轎車。
他是不怎麼玩車的，所以也不大了解這個牌子，單從外觀來看，應該不是什麼名牌豪車。
上了車之後。
兩人都沒說什麼話。
好久沒見的熟人，理應有很多想要傾訴的話吐露，但兩個人一時之間卻都緘口不言。
轎車的中控台上有張照片。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洵的目光，路正平旋轉著車鑰匙，準備啟動車輛，他介紹道：「這是我老婆，在老家認識的，後來我們結婚了。」
「小孩子很可愛。」江洵稱讚道。
這張照片是張三人集體照，照片的中央有個嬌小玲瓏的女孩。
路正平眼中閃過一絲疼愛，他說道：「這是我女兒，現在五歲了，也快到了上幼兒園的日子。」
「在這邊讀幼兒園要不少的錢吧？」江洵想了想上海的物價，要想讀好一點的幼兒園，那價格應該挺貴的。
「嗯，不過，現在什麼不要花錢啊？」路正平笑道。
兩個人說完這個話題，再次沉默。
江洵沒主動問，路正平也不主動說。
過了半晌。
路正平主動開口問道：「今年你也二十有六了吧？」
「嗯。」江洵說。
「二十六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沒談朋友嗎？」路正平頓了頓又說道：「熱嗎？我把車內空調開一下。」
他順勢開了一下車內的冷空調。
江洵道：「工作太不穩定，沒敢談，也找不到自己心儀的對象。」
一個公司呆個兩三年，不滿意辭職換下一家，不滿意再辭職，再換下一家，他這種情況，哪裡敢談朋友呢？
「踏實點。」路正平眼神黯淡下來，「我們都過了一個可以為夢想奮不顧身的年齡了，現在盡量多積累財富，你二十六了，總該要為未來考慮吧？」
話題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江洵想了想，他說道：「還是想試一試吧。」
「別拿自己的未來給一個看不到的夢想買單。」路正平面無表情地說道，他的雙手比之前更加用力地緊握著方向盤，「七年前，工作室解散，我回老家和別人合夥開了一家公司做單機遊戲，一開始我也有打算找你的，可是當時你才十九歲，而且我那會暫時還弄不到你的聯絡方式，你又要讀書……」
「於是我就放棄來找你的打算，而我們這個剛成立的公司……大概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策劃並製作了一款單機的偵探向遊戲，銷量不好不壞。」路正平感慨地說道：「因為把錢都花在做遊戲上了，我們沒錢宣傳，再那以後有家平台找到我們，願意幫我們宣傳，但想要拿走一定的分成，最終的銷量，我們公司大概倒虧了一百萬人民幣。」
「是《三流偵探》嗎？我有聽說過，那款單機遊戲還是很不錯的。」江洵的眼睛彷彿是被點亮了一般，「我在國內買了正版，後續的擴展包我也有買，DLC全套我都有，這在當時算是國內少有的質量製作了，結果沒想到不怎麼賺錢。」
「賺？」路正平搖了搖頭說道：「單機遊戲早就死了，《三流偵探》破解資源版出來，在網盤上流通，我們後續的利潤空間就更加少了。」
「後來，我們堂而皇之地用盜版玩家太多的理由轉型了。」
路正平認真地說道：「三十年前，做單機遊戲的前輩們用著這個理由，二十年前，後繼者冠冕堂皇把前輩的理由當成自己粗製濫造，沒取得成功後的借口，而十年前為了賺錢的我們還是用這個借口逃避現實。」
三十年前的盜版用戶很多，有各式各樣的因素，可能是沒錢買正版，可能是沒渠道買正版，可能是不想花錢在正版上。
二十年前的盜版用戶還是不少。
即便每年都有不少的盜版用戶正在轉正。
但盜版的問題，在國內早就積病已久，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改變的事情了。
只是到了現如今，單機遊戲銷量差，早就不是盜版用戶多或是少的問題。
江洵是了解情況的，更知道更深層次的情況，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想要把問題歸根在『盜版』的身上，因為這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個絕佳的理由。
但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只不過是單機遊戲成本高，收益少，不僅是國內的工作室不想做單機遊戲了，連國外的工作室其實都在慢慢放棄單機遊戲。
收益少，這個最簡單直白不過的理由才是真正殺死現今單機遊戲的『元兇』。
這個時代的技術在不斷的遞增！
當家用機和電腦圖形處理能力越來越強，「製作遊戲內容」的成本就會越來越高。
單機遊戲的現狀是……遊戲開發的成本翻了好幾倍，然後呢？然後遊戲本身的售價還是停留在那個水平，幾百塊錢、幾十塊，最無奈的還是……家用機玩家的數量也沒增加多少，還要被其他平台不斷地瓜分，例如掌機平台和手機平台。
過去殺死單機遊戲的可能是盜版玩家。
現在殺死單機遊戲的是研發成本和收益不成正比的現實。
夢想，它就像是一個泡沫，看起來很美好，一旦戳破，留下的就是該思考的現實問題了。
「《三流偵探》，我們用了三百萬的成本，買斷賺了兩百萬多，兩百萬去掉成本，再去掉其他方面的支出，當時虧了不少，我也因此負債纍纍，有的時候我一天就吃一頓飯，吃的是超大桶的泡麵，量大管飽便宜，專挑雙休日超市打折的時候去買，買一箱還打折。」路正平笑著說道：「在那次失敗的創業後，我們發現單機遊戲的局限性，馬上選擇了轉型……我們最終決定做了一個網頁遊戲。」
「頁游？」江洵一怔。
什麼行業都有歧視鏈，哪怕是做遊戲的，也是有歧視鏈的。
做單機的看不起做多人在線網路遊戲的，做網路遊戲的看不起搞手機遊戲的，搞手機遊戲的看不起做網頁遊戲的……但總得來說，做網頁遊戲的屬於最低端的。
「成本低，利潤大，只不過放下尊嚴和矜持而已。」路正平瞥了一眼說道：「你瞧不起我做頁游？」
江洵搖了搖頭。
「其實啊……當時我轉型做頁游的時候，也很無奈，我甚至都不敢告訴我的朋友，我跑去做頁遊了，我擔心自己會被人嘲笑，但是……如果當夢想連你的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你還談什麼夢想呢？」路正平說道：「抱著想賺錢的心態，我靠做頁游賺到了一大筆錢，當時我提了大概十幾萬塊錢，就放在床上，一張一張數，不怕你笑話，那時候我數錢數著數著就哭了。」
「之後我又待了三年，就和企業有了理念上的衝突，到現在……年紀也大了，老婆孩子也有了，沒興趣再去碰這種風險創業了，神大集團找到了我，工資沒之前高，但勝在穩定，我想問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來神大集團做遊戲策劃？」路正平長舒一口氣說道。
「我知道你有你一直以來堅持的夢想。」路正平補了一句道：「可是，現在也該考慮考慮自己了吧？」
「過段時間，我會給你答覆的。」江洵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行，加個好友吧，有打算來神大集團就跟我說吧。」路正平用著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你不用在乎我的面子不面子的，你不想來就不來，想來就來，你現在要考慮的不是別人，你要考慮的是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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