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集 第七章

窗外,夜正在掙扎著醒過來;月光下黯然無色的大山如此生動地夢見了它那失去的色彩,以致在這萬物復甦的春的季節,那些黑色的高大山體幾乎幻成深紫色,沐浴著月光,遠近排布,點綴在黑夜的幕布里。

一輛馬車沿著蘇格多洛山的盤山道緩緩攀高,作為阿卑西斯山系的一部分,蘇格多洛並不出名,因為翻山來往的交通尚算便利。

人們不會記住可以輕易征服的山嶺,千萬年來,那些披著冰雪的外衣、包裹著峭壁岩石的孤嶺絕峰才有資格受到人類的崇拜。人們無法征服頂峰,就把這些絕難之境引為神聖的所在。這不失為一種聰明的做法,附和哲學的深刻要義。

大多數地區的南方人在冰融雪化的時候都說「春天來了」——在坦語中可以表示為一個母音片語,語法關係是主動結構,而蘇格多洛山區的居民習慣說「趕春」《泰坦正字法》中沒有這個輔音單詞,可蘇格多洛人結結實實地用了十個世紀。按照山民的解釋,「趕春」是一個複合動詞,以輔音開頭母音結尾,強調的是「趕」春倒在其次。

馬車似乎並不是在趕路,兩匹泰勒純種馬的厚實脊背上掛著一層細密的夜露,每走出幾步就會噴出一口白色的氣霧,間或打個響鼻或是打個噴嚏。

車夫很年輕,他坐在車首的駕者席位上小心翼翼地提著韁繩,夜裡行路難,特別是在山區。看這個年輕人的穿著打扮就是那種貴族人家供養地僕人。可他操持的馬車卻沒有明顯的徽號和標記,這只是一輛再普通不過地旅行馬車,車廂頂上還堆放著主人家的行李。

與往日不同。黑燈瞎火地盤山道在這天夜裡竟然一片光明。不知是誰給山道兩側插滿火炬:山風激勵著火把的光芒,遠遠望去。馬車就在一條火的長河中蜿蜒前行,順著火流的走勢時高時低、時緩時急。

山道在距離山脊還有兩三公里的地方出現一個岔路口,向右是下止,地道路,向左可以直達山頂。下山的路崎嶇不平,倒是十分寬敞。可以容納一車一馬並行其上;上山的道路整整齊齊,一看就知道是斥巨資修緩的私人馬路,這樣的馬路多半都會連通一處私人領地。

馬車在岔路口上停了下來,年輕的車夫輕輕敲了敲駕者席位的背板,其實他不想打擾性情古怪的主人,可一夥全副武裝面相不善的近衛軍士兵在下山的道路上修築了街壘。看情形……別說是馬車,就連一隻老鼠也無法穿越刺刀和鐵絲網構建地牆壁。

馬車裡的男主人不耐煩地拉開車窗,他探頭看了看,刺刀、火槍、背囊式的彈藥刨——,「南方集團軍群和五省地方軍都沒有這玩意兒,答案只有一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搞鬼把戲。「上尉!為什麼攔住山道?」

對方認識軍銜。這讓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地上尉隊長有些意外,他朝馬車裡的貴族立正敬禮,然後便冷淡打量對方的面孔。再又與手裡的一疊畫像進行比對。

「您是……那柯斯德奎利亞伯爵?」

「是地!我就是!」那柯斯德奎利亞伯爵興高采烈地點了點頭,他似乎真的很開心,這一年來他已經習慣了東躲西藏地過日子,在別人問起他的身份時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回答得這麼流利。

「上尉……打個商量怎麼樣?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請人製備這些畫像花了多少錢?我要把我的那張買下來。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

擲彈兵上尉沒有言語,他知道對方是在譏諷帝國的大英雄王,不過他並沒發火,而是回到他的街壘上,在一張紙卷上寫下來人的名字。

「您可以上路了!」

德奎利亞伯爵望了望上尉隊長手指的方向,「那是山頂!你確定嗎?我記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把這次會晤定在山那頭的一個……」

「這裡沒有問題!」擲彈兵的長官斷然打斷輕佻的伯爵先生,他討厭對方在提到最高統帥時的那種譏笑一般的口氣。「您可以選擇去或是不去,如果您要赴會,我說得很清楚,上山!別問問題!」

伯爵大人撇了撇嘴,他縮回頭,「我討厭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一個女聲從車廂里傳了出來:「別這樣……」

馬車繼續前行,上山去了,擲彈兵上尉朝著車轍吐了一口濃痰,他隨手召過一名部下,口氣森冷陰鬱:

「通知上頭,情況有變!那柯斯德奎利亞帶著家眷,車裡有他的夫人……好像還有孩子。」

是的!那柯斯德奎利亞帶著家眷,這位伯爵老爺來自勃特恩省的岡佐市,年輕的時候曾做過一任市長,後來在首都也有過出任公職的經歷,但像許多外地來都林謀生的南方人一樣,德奎利亞伯爵受到首都貴族的排擠,他不甘屈就一位大字不識的上司,最後乾脆辭官返鄉,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做起生意。

應該說現下的那柯斯德奎利亞伯爵依然年輕,他有一對六歲大的雙胞胎,還有一位正當雙十年華的漂亮妻子。在南方貴族的有識之士眼中,德奎利亞伯爵是年青一代實幹家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和他的言行舉止都走到了時代的最前沿,在格羅古里安老伯爵仍在倡導分而治之的時候,他已經想到和自己的特權階級斷絕關係。

不管怎麼說,這位主張徹底斷送獨裁專制統治的伯爵老爺早在戰前就已被帝國軍情局列為最危險的分離份子之一,他在秘密行動部門的恐怖黑名單上排名第四位……那柯斯不知從哪得到這個消息,他沒有畏懼。反倒像炫耀一樣逢人就提,彷彿自己已經成了泰坦自由事業的烈士。

今天是教歷803年3月13日,星期五。春天地氣息已經完全佔據泰坦南方的山川大地。此時山外懸著一輪滿月,不但圓。而且美麗……不但美麗,而且懸疑!

德奎利亞伯爵一直都在揣摩帝國那位獨裁者的心意,他不相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他討厭強權,討厭獨裁者蔑視公理和道義。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自然不會在乎什麼道義。在這位獨裁者眼裡,強權才識公理。所以……那柯斯接著分析,這樣一個極端重視自我權益地人會和反對他的自由主意者妥協嗎?

答案絕對是否定地!德奎利亞對這一點再也清楚不過,他在之前和幾位元老的碰頭會上就說明了這一點,甚至模擬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心思擬好了當權者可能提出的和解方案,但令他失望的是,元老們還是決定參加帝國攝政王開設地會議。

也許這是一個陷阱,也許到會者的下場都是有來無回!也許……那柯斯並不在乎!和他一樣年輕的朋友們都勸他不要離開國外的藏身地,可他是鬥士!既然有一次當面痛斥當權者的機會,那柯斯絕對不會錯過。他會明明白白地告訴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別拿起司不當乾糧!

真正的鬥士不會屈服於恐怖的淫威。

還有一點值得懷疑……德奎利亞十分清楚自己並不是在胡思亂想,看看窗外,山道盡頭的絕壁上已經浮現一座石頭碉堡的影子。那就是安吉赫堡!伯爵老爺鎖緊眉頭,面孔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安吉赫堡……安吉赫堡!安吉赫堡曾是南方貴族中的有識之士秘密集會地重要據點,可是現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選的好地方,這位獨裁者要在南方貴族宣誓忠於自由事業的神聖會場逼迫他地敵人承認他的權威!他打的好主意……

德奎利亞伯爵鄙夷地啐了一口。嘴上還不乾不淨地罵了一句,他的妻子有點不耐煩,責怪他不該當著孩子們地面「出口成章」還說無論如何,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也是那個帶領全民族贏得抗戰勝利的大英雄……

「閉嘴吧你……你懂什麼?」伯爵有些惱火地責罵妻子,他的妻子猛地別開頭,眼裡含著淚水,但嘴巴倒是閉得又緊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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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自己的口不擇言,德奎利亞伯爵在尷尬地等待了一小會兒之後終於開始耐心地安撫妻子,他的妻子沒什麼見識,不過泰坦的貴婦人多半沒什麼兩樣,她們熱中於化妝品、熱中於時尚新潮的服飾,等到伯爵老爺說到回去意利亞的時候會給她再挑一副鑽石耳環,女人便「不得已」地破涕為笑,嘴上說著「誰稀罕你的東西」

又過了一會兒,就在馬車快要駛進城堡的時候,德奎利亞伯爵夫人突然捅了捅丈夫的手臂:

「我聽說斯亞蒂珠寶店來了一批新款式……」

男人翻了個白眼,「好的好的!等我打發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咱們就去……」

女人心滿意足地親吻了丈夫的面頰,她轉向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兒,「醒醒吧孩子們!一會兒你們就會看到全泰坦最大的大英雄!」

這次男人倒是沒說什麼,但他的笑容已經表明一切!全泰坦最大的大英雄?應該是全泰坦最大的屠戶才對!

「安吉赫」同樣是蘇格多洛山區方言,由於意境優美加之歷代文學作品中的引用率甚高,《泰坦正字法》就有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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