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集 第二章

距離戰場很遠,有一小塊開滿石竹花的窪地,地里生著一棵上了歲數的木棉樹,木棉本就因其稀有而顯得異常珍貴,即使在都林斯平原上的貴族領地也難得見到木棉的身影。

老樹生就一副好相貌,樹身要三人合抱,樹高達七八米,枝葉肥大,精神抖擻,只有蒼老的樹皮和被雷電劈開的半邊身體才能使人相信他的衰老。窪地邊,離木棉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里浮著一大片綠油油的說不出名字的薛類植物,透過陽光和苔薛,一大群一指長的小魚自由自在地啄著水草。

喜好潛辭造句的人常常將花與鳥並提,就其可愛之處,兩者實在無分彼此。小注地上遍開石竹花,木棉樹上落滿紅杜鵑,石竹花分作紫、藍、黃三個區域,上面襯著木棉的濃綠,紅色的精靈隱於其間,一旁的水光倒映朵朵白雲和穹蒼的蔚藍,嘖嘖!若是這副畫面出現在自家庭院里,戰爭和世上的一切苦難又有何懼?

忘記說了,老樹上還拴著一匹高大的泰勒純種馬,這是一種產自水仙郡、多半用來充軍的戰馬,它以吃苦耐勞、爆發力強勁而聞名。木棉下的泰勒馬低垂著頭,它左右看了看,無味的石竹花並不好吃,青草都被掩埋在花朵下,年輕的公馬沒處下口,它就用嘴唇委屈地碰了碰主人的帽子。

繆拉·貝德貝亞將軍收起妻子的來信,他拍了拍小夥計堅實的面頰。

紅虎騎兵集群總司令四下看了看,也許是景緻地原因。明明知道天空之外的某一個地方正在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角斗,可繆拉並不十分看重這件事,他已經習慣了。此時此刻。他還不知道紅虎會在什麼時候衝上鋒線,所以他就用一些亂七八糟地事情來分神。

這是自己騎乘過的第幾匹馬?

繆拉一邊想一邊揪了一些鮮嫩地草葉子。他把青草送到小夥計嘴邊,高大的泰勒馬就心滿意足地噴了一口鼻息。

「這是第十二匹!」繆拉異常肯定,可他又不清楚自己會知道是口個數字,他記得自己擁有的第一匹戰馬身量大高,找個機會他就把它遺棄;第二匹……第二匹死於一次衝鋒。連帶自己也受了重傷;第三匹……繆拉不想再算下去,第三匹死得夠慘的了!如果繆拉沒記錯,他和他的第三匹戰馬被波西斯人困於一座要塞,他親手殺了它,和饑寒交迫地士兵們一道分而食之,繆拉笑了笑,那時他還年輕,因為殺了自己的夥計,他一度想要離開騎兵部隊……幸虧他沒做那個決定!

注地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謹小慎微的泰勒純種馬立刻挺起脖頸豎起耳朵。雖然這裡深處鋒線的大後方。但繆拉還是從馬鞍上卸下騎士劍,並把劍柄靠住鎧甲的護膝,如有需要的話可供他隨時取用。

「可算找到你啦……」遠遠就聽到費戈的聲音。

繆拉笑呵呵地站了起來。他把騎劍掛在腰帶的搭環上,並向蹄音密集的地方致以軍禮。

「向元帥和總參謀長閣下致敬!」

盧瑞爾老將軍向著已經貴為集群指揮官地繆拉上將謹慎地回以軍禮,只有費戈大大刺刺地從一匹通體黝黑的雷束爾身上躍了下來。

「看看你這個傢伙給自己找的好地方!」水仙騎士總司令四下打量,他似乎沒把紅虎地指揮官看在眼裡。

繆拉望向盧瑞爾。他已經感到費戈的氣色不太對,可老參謀長卻裝作沒看見,繼續維持著面孔上的一本正經。

「全新的軍械、全新地鎧甲,再加上清一色的戰馬!我那個小弟弟是不是把一整座金庫都給你搬去了?」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繆拉心裡不太舒坦,他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口氣不善的總司令,這不是他認識的費戈,他認識的費戈不會像娘們一樣爭風吃醋,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啊……」繆拉謹慎地嘆了口氣,「大家長致力於進一步提升紅虎的群體戰鬥力,他的確花了不少金幣。」

費戈笑了笑,他對著湛藍的天空押了押筋骨,「繆拉!還記得嗎?州年,那時的你可過得沒像現在這樣愜意。」

繆拉有點不耐煩,他沒做錯過什麼事情,犯不著要忍受總司令的古怪口氣。「愜意?若是說到791年,那時可沒有誰比您過得更愜意!舍恩布隆大本營的女性軍官見到您都得繞道走,我可沒這個本事!」

「哈哈哈……」費戈被紅虎總司令的挑釁逗笑了,他轉向身邊的盧瑞爾將軍,「你看看他!變得跟我弟弟一樣刻薄,一點虧也不吃!」

繆拉還想說點什麼,可費戈卻揮手制止了他。

「算啦算啦!你該看得出來,我是跟你開玩笑呢!」

既然元帥已經讓步,繆拉也沒必要繼續擺臉色,他只得苦惱地笑了笑。「費戈……咱們都是大人了!」

「那又怎樣?」費戈望了過來,他的目光有些冰冷的意味。

繆拉搖了搖頭,該是攤牌的時候了!在這次紅虎完成集群整編之後他就已經感到水仙軍官集體對他似有似無的疏遠,這種狀況很沒道理,也不公平。

「元帥閣下……」繆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容,「我只是想說,水仙騎士走到哪裡都是水仙騎士,生時是!死時亦是!我不知道您是在擔心什麼還是在抱怨什麼?我只知道紅虎的骨子裡留著水仙騎士的血。」

費戈沉默半晌,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眼底的輕佻和剛剛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已消失不見了。他向紅虎指揮官張開雙臂:

「你和你的士兵當然是水仙騎士,沒人會否認這一點!」

繆拉迎向總司令的胸懷,費戈地擁抱十分有力。繆拉又感到那種只會在手足之間傳遞的信賴和情誼。

「歡迎你歸隊!繆拉·貝德貝亞將軍!雖然我的歡迎遲到了一會兒,但請你不要介意!」

「我當然不會介意!」繆拉大力搖頭,他笑得很開心。被昔日地戰友重新認可。這令他徹底鬆弛下來,也少了滿腹的疑慮。

「不過你可別高興得太早。咱們得把話說回來。」費戈鬆開懷抱,他地面孔又嚴肅起來。「相信你也知道,戰爭結束的時候,我和水仙郡的小夥子們就得回到家裡去,奧斯卡身邊只有你一個真正信得過的統軍將領。你是聰明人。也是個好軍人,你該知道奧斯卡下血本鍛造紅虎的用意,別讓他失望!更別讓他受到傷害!如果我地小弟弟因為你的過失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相信我繆拉!我會把你、還有你的父親、你的哥哥、你們家的……」

「喂喂喂!」水仙騎士團的總參謀長駭然叫停,老將軍有些惱火地瞪著費戈,「臭小子!你的臭嘴在說什麼?還不把話收回去?」

費戈偏頭想了想,他也覺得自己的言辭有點威逼恫嚇的意思。

「好吧好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但是繆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千萬不要忘了!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安魯地騎士,生時是,死時亦是!你的所作所為要對得起貝德貝亞家的英烈。你得發誓!要不然我可不放心就這樣把奧斯卡交給你。」

繆拉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猛地掣出一截劍脊,又用手指在劍刃上擦了一下。鮮血從切口湧出,紅虎地指揮官就把血跡抹在臉上,按照水仙騎士團的敢死隊員在沖入絕境之前才會塗畫面孔的古禮。

「很好……」費戈打量著繆拉的面孔和鮮艷地血色,他終於點了點頭。

繆拉沉默片刻。他終於有點不耐煩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臉,「我說……讓我洗一下吧!這也太古怪了!一會兒若是被我的士兵看到了,他們一定會認為我要以身殉職呢!」

費戈笑哈哈地點著頭,他把繆拉領到水塘邊,還拿出了自己的毛巾和油胰子。

繆拉洗凈了面孔,他就覺得事情應該導入正題。

「戰場那邊怎麼樣了?我聽說……除了核心陣營,南邊和北邊都被打得喘不過氣!」

「咻!」費戈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輕佻的呼哨,他又恢複地痞流氓慣常會用的嘴臉。「別提啦!就像你說的那樣,打了一上午,近衛軍的表現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不舉!」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水仙騎士的總參謀長插話進來,但費戈立刻就瞪了一眼老將軍。

「繆拉!你和近衛軍打過無數交道,知道他們的脾性,這些傢伙不到關鍵時刻放不出一個屁!奧斯卡反覆強調戰術穿插和戰術迂迴的靈活性,可擺在戰場上的部隊就像扯線的木偶,總是與固定位置有些出入,真是受不了他們!」費戈倒完苦水之後就雙手叉腰挺直腰背:

「帝國近衛軍的行動總是力度不足、遲緩有餘,無論是各級軍官還是普通一兵,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夠乾淨利落。要我說……到底不是自己的兵!」

盧瑞爾老將軍不耐煩了,他受夠了費戈的狂妄無形:

「臭小子!我得警告你!這種話在自家人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別到外面去丟人現眼!」

費戈的五官糾集在一起,「老爺子!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繆拉只得站到兩位統帥中間,他得說起一件不會讓人爭吵起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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