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集 第八章

「距離總攻還有一小時……」

「距離總攻還有一小時……」

通訊兵的聲音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蕩著,音浪沿著七扭八拐的坑道四散蔓延。在火把的光影下面,或靠或坐的近衛軍士兵紛紛豎起耳朵,待確認了由谷地外圍傳來的消息之後,他們就從冰涼的地面上站起來,互相檢查鎧甲,再掂量一下手裡的兵器。

「距離總攻還有一小時?」塔馮,蘇霍伊將軍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看了看堆壘著巨石的山谷坑道,又看了看排在自己身後的炮兵兄弟。

這不是要人命嗎?他的第一炮兵師帶著,凶門各式火炮,還有從北方軍那接收的口門要塞炮,這樣一支隊伍要用六個小時才能通過山洞抵達谷口鋒線,而現在他才走完全程的一半。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塔里回頭沖他的士兵吼了一嗓子,「都沒吃晚飯嗎?再加把勁兒!別擺出一副娘們的樣子!」

炮兵指揮官說說也就罷了,他還輕蔑地瞪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菲歐拉,維恩克利夫蘭伯爵小姐,也就是一直都被他捧在手心裡的維恩上尉。

但是從昨天下午開始,開朗樂觀慣了的塔馮,蘇霍伊將軍突然變了一個人,他無緣無故地發脾氣、無緣無故地罵人,據說他還打了幾個辦事不得力的炮兵戰士。

炮兵戰士們開始對自己的指揮官退避三舍,他們的長官本來很好相處,可塔里必是遭了雷擊又或吃錯了什麼東西。這個傢伙簡直可以用蠻橫無禮來形容,一些好心地軍官還曾試圖安慰塔里,因為熟悉塔里的人都相信他必然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可結果……塔里用詛咒和叫罵斷送了同僚們地好意。

維恩上尉是最無辜的,她確實被慘烈地戰場嚇得不輕。確實被現實與夢幻的巨大差距完全震懾,可她並沒做錯什麼事情。不明就裡!塔里對她的態度也變了,炮兵指揮官三番五次地藉機羞辱她、詆毀她,甚至一點也不在乎維恩上尉的父親戰死沙場的消息。

這樣一來,除了無辜地人和好心沒好報的人。剩下的就是最倒霉的人!塔里開始瘋狂地摧殘他的士兵。20號一大早,在軍群指揮部向他下達配合總攻的命令之後,近衛軍第一炮兵師就開始了總動員,炮兵戰士要靠人力拖拉炮車、要帶齊輜重、要帶足炮彈……若是以往,蘇霍伊將軍一定會體量他的戰士們,這麼大的工程必然會分作幾次運輸來完成,可是現在……按照塔里的話講:

「小狗崽子們!還指望西邊來的下等人照顧你們地老婆孩子嗎?都他媽給我快點!腳下都他媽留點神兒!」

所以……炮兵將軍必是遭了雷擊又或吃錯了什麼東西。

大概是在四天前,具體誰也說不清,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渠道……菲歐拉維恩克利夫蘭伯爵小姐聽聞了父親的死訊,儘管鮮少有人知道維恩上尉身為女子的事情。可大家都很奇怪,父親犧牲了,當兵地孩子本該悲慟才對。可維恩上尉卻表現出近乎無情的冷靜。

前思後想,菲歐拉終於決定換個角度看問題。並不是說她放棄了對英雄的崇拜和對騎士精神的信仰,只是她開始思考英雄所以為英雄、騎士精神所以表現為忠誠勇武敢於犧牲地深層次的原因。

在一個少女的夢境里,家、國、民族利益並不是她會想到的東西。

就像一個貪玩兒的孩子。她會思索如何能玩兒得開心,而不會玩些於家於國於民族有意義的東西。所以,她自然想不到個體與國家、個體與民族之間的關係。

無數次,近衛軍戰士瘋狂地叫喊著「祖國萬歲」沖向絡繹不絕地湧進山谷的敵群。他們和敵人拚命,用石頭、用盾牌、用刀劍去慰問闖進家門的侵略者,然後他們都犧牲了,倖存者也是傷痕纍纍……一個少女要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這種事?

最初,菲歐拉什麼都搞不清楚,雖然她在戰火如荼的瓦倫要塞呆過一陣子,可那裡有她的父親無微不至地關懷她。父親告訴她死傷聚集點盛行傳染病,她自然不會去;父親告訴她要遠離城頭,因為鋒線上有不少臨時武裝起來的匪徒和苦役犯人。菲歐拉到底是女孩子,她自然會離流氓地痞遠一些,所以,克利夫蘭伯爵小姐只是極為片面地領略了德意斯人的瘋狂,她在本質上對近衛軍士兵付出的東西一無所知,僅僅活在她用騎士傳奇里的情節堆砌而成的夢境里。

傑布靈魔鬼團團長維爾辛赫少校帶著菲歐拉在生死之間走了一回,克利夫蘭伯爵小姐的夢境自然而然地崩塌了、毀滅了!她在那天受到嚴重的刺激,一度不會說話、一度無法進食、一度難以呼吸。

她遠遠地看著近衛軍士兵與敵人進行艱苦卓絕的鏖戰,而她一點忙也幫不上,她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承認。按照幻象里的情節,她該披掛黃金甲、持青銅劍、戴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衝鋒所向非死即傷、一夫當關無人能敵!可夢畢竟是夢,生命在戰場上是脆弱的、無稽的,像皂角泡沫一樣不堪一擊。

幾天來,菲歐拉總會在同一個地方打量面前的戰場,她看到身如巨熊的近衛軍士兵被敵人的投石拍成肉餅、她看到整整一個小隊的戰士被敵人投來的火炭燒作灰燼、她看到英勇的軍官將斷去一截的手臂砸向敵人、她看到許多士兵在沒拔劍的時候就無聲無息地倒在箭矢交織的雨幕里。

菲歐拉幫不上忙,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後靜靜地想著,她想……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犧牲的戰士並不都是英雄,因為他們死得那樣迅速、死得那樣孤寂!沒有國旗覆蓋他們的骸骨,沒有軍樂團為他們送行!菲歐拉甚至知道大多數地死者根本就不會獲得勳章。也知道泰坦帝國就算搬空國庫也負不起如此眾多的撫恤金。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菲歐拉不止一次地拷問自己的心靈,她已經知道士兵們絕對不是為了逞英雄,她也知道。戰場上根本就沒有英雄!有地只是死得一個比一個慘烈、一個比一個不甘的生命。

「為什麼?」菲歐拉問塔里。她討厭塔里,從做了炮兵將軍地通訊官開始。但她在遇到難題的時候選擇了塔里。她知道炮兵將軍絕對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樣子,菲歐拉承認這一點,因為她已認識到現實中的一切完全徹底地否決了她的夢境。

塔里沒有用慷慨激昂地演說來打發正處於夢想時分的上尉通訊官,炮兵將軍只是從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封信。信是菲歐拉的父親塔爾塔將軍在炮兵一師撤離瓦倫的時候交給塔里的,「父親」囑咐塔里。要在適當的時候將這封包含了無數情感的家信交給他的女兒,瓦倫要塞衛戍司令在信上說:

「菲歐拉!我的寶貝,父親是那麼愛你,所以在提起這件事時,我地不舍侵蝕著我的心靈,那種痛楚是無法形容的,因為……當你看到這封信地時候,我再也無法擁你入懷,我必是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無法再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這是痛苦的選擇……縱有千般不願。奈何我已離去。」

「菲歐拉!我的寶貝,父親是那麼愛你,所以在說起責任地時候。你不要怪責父親離開了你。儘管那種痛楚是無法形容的,可父親是在向你解釋責任的意義。責任有許多種,作為父親的責任、作為丈夫的責任、作為男人的責任、作為軍人的責任,其中。作為軍人的責任是最特殊的,因為軍人的責任要求你在履行這項責任的時候拋棄其他的一切關聯,也就是說,我面對你,我首先是一名軍人,其次才是一位父親。」

「菲歐拉!我的寶貝,父親是那麼愛你,所以,此時此刻,在骨肉訣別的痛楚快要把我吞噬的時候,請你原諒父親的自私和自利,因為父親用離開你去成就了為國捐軀的使命。然而,你要明白,一個真正的軍人,是要把靈魂的高尚與精神的堅毅結合起來,凡是結合了這種兩種品德的軍人,他的一切行動都會以國家民族大義為唯一的行動指南,因此,父親帶著無比痛苦的心情離開了你,但又覺得此事天經地義……」

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因為菲歐拉收起信紙,哭得一塌糊塗。可不管塔爾塔將軍說了什麼,菲歐拉對炮兵將軍的態度完全改觀了,她盡職盡責地做著通訊官,還開始關照塔里生活上的一些小問題。

有一次,塔里忍不住問她,「是打算做一個好妻子了嗎?」

菲歐拉回答說,她是要做一個好軍人。

教歷802年7月20日,斯坦貝維爾公爵向他的家族戰士發布了突出貝卡谷、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領導的中央集群在決戰場地會師的命令。經過一整天的準備和部署,到了現在,近衛軍炮兵第一師距離山洞另一邊出口的路程已經不足一公里。

菲歐拉從坑道出口的方向趕了回來,她找到塔里:

「總攻時間……半小時!我們只有半小時了!」

塔里吹鬍子瞪眼睛,他無計可施。若是算上炮兵部隊在山洞裡的行動能力,軍群指揮部完全應把總攻時間定在火炮就位的時候,可斯坦貝維爾人似乎並不打算在衝鋒的時候藉助炮火的威力。

「這可真是見鬼!」塔里把手裡的三角軍帽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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