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集 第九章

雨,能給人慰藉,能醫治人的心靈,使人的性情變得平和。不過多數時候人們通常不會這樣形容雨。凄迷、冷厲、蕭索,看看這些形容詞,雨只符合失望和灰敗的心緒。

維耶羅那下著雨,從夜半開始,黎明和曙光都被擋在雲層外面,藍色的多瑙河變成一條灰黃的混濁的光帶,癱軟在城市中心,好像半面碩大的軍旗。

河面上有風,人是感覺不到的。雨水稀疏,並沒有帶走地面積聚的暑氣。燥熱的暑氣和濕氣在河面上形成一層白色的霧氣,這層飄渺的氣體凝而不散,只在微風拂過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一角河水,天地和城市似乎就是以河水為界,風起霧飛,河流兩岸的建築便難得地現出屋頂。

在靠近河岸的堤壩和石灘上,河水輕輕拍打岸基,發出單調的嘩嘩聲,河面有霧,聚在岸邊的人看不到南也看不清北。河流中散布著各種各樣的廢品,類似斷去一截的刀槍、表層完全炭化的木筏,最嚇人的自然是千奇百怪的屍體。河水將「停泊」在岸邊的屍體沖刷得乾乾淨淨,血液都被帶走了,只在岸基的白色石條上留有一道灰黑色的污漬,那就是血的印記。

維耶羅那城北是貴族和富人的上流社會聚居區,沿著多瑙河,城市藝術家經年累月的創造給音樂之都留下了數之不盡的雕塑和建築瑰寶。

特別是在北岸的河堤大道上,這裡的建築都已安然度過百歲高齡,街道上林立地雕塑和各種城市人文景觀都牽扯到無數位藝術大師的名字。

現在看來。維耶羅那的藝術史和城市歷史註定要在戰爭面前改換樣貌,隨著法蘭侵略者地進攻,再加上近衛軍的頑強抵抗。河堤大道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只有北城縱深街區地一些建築還沒有受到炮火和投石機的光顧。

值得慶幸的是。法蘭王國軍投入維耶羅那戰役的火炮並不是很多,近衛軍的六門要塞炮可以完全封鎖河道,只能偶爾聽到侵略者地炮擊,多數時候都是北岸的高尚住宅區傳出一陣怒吼。

近衛軍的城防司令部設在森羅萬宮,死傷聚集點就在殿後的花園裡。花園裡還有一個小教堂,這使這片皇家園林更加適合這種用途。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的司令部並沒有佔去很多房間,連歷代泰坦皇帝的卧室在內,整座森羅萬宮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教會醫院,宮殿走廊里到處都是奔忙的修女和精通醫術的教士。

當然少不了牧師,隨軍牧師人手不夠,堅持留在城裡的神甫就來宮裡幫忙,他們要做地只是聆聽近衛軍戰士的告解,然後在戰士們神志不清的彌留之際說上一聲「願光明神保佑你!安息吧!永怛!」

城市北岸不同於南岸,即使在戰爭中。近衛軍士兵也能體會到身處北岸帶來地優越感,他們在恐懼的時候可以找間歷史悠久裝潢神聖的大教堂做禮拜、在惶恐的時候可以找座裝飾了鍍金浴缸地衛浴間徹底放鬆,在犧牲的時候……維耶羅那已經死了很多人。市民、商人、貴族、軍人,他們就在生活了大半生的城市中安詳的死去了,他們認為自己要比遠離故土的人幸運得多。

哨兵馬克西姆和通訊員詹姆士都不是維耶羅那人,可這兩個問題兒都在光臨這座城市沒幾天的時候愛上了音樂之都。他們不懂音樂,可再普通的人也能讀懂一座城市的韻味,這無關乎見識和學識,這是人類生而向上的本能。

哨兵馬克西姆和通訊員詹姆士跟隨八區第二軍避入維耶羅那,他們的第八軍區已經淪陷,這是聽一位第一軍的戰友說的。這些天,儘管圍繞河道渡口和四座大橋的爭奪戰已令參與戰役的士兵門身心俱疲,可哨兵馬克西姆還是無法擺脫心事,他的家就在維斯里維亞省的第二軍駐防區,他很挂念家裡的妻子和兩個半大不小的孩童。

擔心是沒用的,馬克西姆深知這一點,前陣子他遇到一個開小差的士兵,結果被城外的好事之徒扭送回來,大家猜怎麼著?第八軍軍長西爾維奧,伯里科把這個逃兵塞進投石機,連同一塊大理石圓柱一道送給了對岸的法蘭人。

馬克西姆不想當逃兵,他從來就沒這樣想過。他和老搭檔守在河堤大道附近的一座教堂塔樓里,儘管冒失的詹姆士老是碰到塔樓里的銅鐘,可馬克西姆還是喜歡這座塔樓,這令他想起小時侯。

小時候,同樣是教堂,馬克西姆等一干淘氣包總會趁著神父不注意的時候溜上塔樓掏鳥蛋。同時,也總有一個像通訊員詹姆士那樣笨拙的冒失鬼碰響大鐘,以致整個行動功敗垂成。

馬克西姆在聽到大鐘輕微震顫時就使勁兒踢了一腳昏昏欲睡的通訊員,詹姆士伸了伸腿,他只是翻了個身,竟然沒有醒。

哨兵啐了一口,但他並沒有打斷老戰友的好夢。在夢裡,馬克西姆回到了家,他的家在軍指揮部的後山,除了雨季的時候山路有些令人生厭,其他一切都還好說。

馬克西妖推開院子里的柵欄門,門上纏繞著茂盛的牽牛花,一到春夏,他的院門就漂亮極了。主婦從一座三開門的木屋裡迎了出來,就像許多年少結婚的小男人一樣,現在若是讓馬克西姆回憶他的婚姻生活,他多少都會茫然失措。

不管怎麼說,高壯的婦人帶著笑,她的男人回來了!她在臂彎里提著一個滿登登沉甸甸的菜籃子,裡面擺著剛出爐的薺麥麵包和炸得脫了骨頭的雞胸脯。哨兵的大女兒跟在母親身後,這個眼睛湛藍的小姑娘像她母親,她已經開始跟山裡的大孩子約會了。馬克西姆親了親妻子,親了親女兒。這個時候,他地小兒子就從院子里的一株大櫓樹上跳了下來「卜傢伙的本事像他父親。手裡捧著六七顆野杜鵑地斑紋蛋,傻乎乎地沖穿著一身天藍色軍衣的父親炫耀著。不知為何?妻子兒女地神情突然變了。他們望向馬克西姆的側後方,面色帶著畏懼和驚恐。馬克西姆循著家人的眼光望了過去,河面上駛來十幾具木筏,木筏上載著沒有面目的甲胄!不過等等?哨兵有點納悶,家門前哪來的河?——------—------—------------——---—---—---—---—---—---—「嗒啦啦啦啦……」

馬克西姆猛然睜眼。真是見鬼!他竟然睡著了!真得多謝這隻突然抖起翅膀地鴿子。

哨兵被沒來由的恐懼驚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遍布濕霧的河面上到底有沒有涉水而來的法蘭侵略者。

馬克西妖咬了咬牙,多瑙河上的能見度太低,而他的夢境又根本說明不了問題。哨兵抄起信號箭、拉開了牛筋弦的強弓。

很快!在弓弦的顫動中,箭尾嗖的一聲疾射而出!亮白色的箭羽只是一閃就消失在煙波浩淼地河面上,狀似被翻滾著的白霧無情地吞噬。

馬克西姆沒有等到想像中的迴音,他不得不搭上第二支箭。

「嘿……你在幹什麼?」被吵醒地通訊員厭煩至極地大瞪著眼,詹姆士已經兩天三夜沒有合眼,此時他真想就此一死了之。

馬克西姆沒有搭理愛羅嗦的通訊員。他朝霧氣沼沼的河面放出第二支箭。

「嗖……哧……撲通……」

遠遠的落水聲令哨兵完全蘇醒過來,馬克西姆大力踢了一腳呆坐著地通訊員。

「還他媽在等什麼?法蘭狗子們在水霧裡,離岸基不到一百米了!」

「見鬼見鬼真見鬼……」詹姆士一骨碌爬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戴上頭盔,又手忙腳亂地往自己身上套上繩索。

塔樓上有一條繩索滑道直通教堂正殿,通訊員順著滑道降落地面,繩索沒有套牢。笨拙的詹姆士摔了一個大屁墩,還在地板上滾了兩滾。

教堂的過道和成排的座椅上躺滿疲勞至極的近衛軍戰士,不過他們都被冒失的通訊員驚醒了。

詹姆士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無辜地朝干瞪著眼的戰士們攤開手:

「抱歉了女士們,耽誤了你們梳妝打扮的時間,可法蘭人已經等不及了!你們還不開門接客?」

在這伙戰士的鬨笑聲中,一位高壯帶兵長一腳就把最喜歡開玩笑的通訊員送出大門。

詹姆士拍了拍摔疼了又被踢疼了的屁股,他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已經身在街道中心了。這裡是通往河堤大道的一個路口,詹姆士取出火種,他點燃了街心矗立的火盆。等了一小會兒,河道北岸的通訊員全都點亮了火盆,詹姆士這才轉身奔進街道。

維耶羅那城北的街道十分寬敞,一條南北向的小街就能睡下整整一個團的近衛軍戰士。通訊員詹姆士在走路的時候也很冒失,他踩住了這個、踏著了那個,就在他要惹火整團士兵之前,這個聰明的傢伙才大叫了一聲「戰鬥預警!戰鬥預警!法蘭人進攻!」

就像狡猾的通訊員以為的那樣,熟睡的戰士和被他踩到的戰士全都不計較被驚擾了好夢,帝國軍人迅速起立,他們整了整身下的毯子,紛紛拿起了各式各樣的兵刃。

久經戰陣的近衛軍士兵沒有喧嘩,他們跟隨各自的長官向河堤大道的方向集中。音樂之城在軍靴踩踏石板路的脆響聲中完全蘇醒,每一條街道和每一座造型別緻的建築都湧出了數以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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