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集 第六章

夏季的多瑙河,是綠色的。

由海洋上空逐漸登臨內陸的西南季風帶來了充足的降水,使得多瑙河沿岸地區遍生常綠闊葉林。在維耶羅那東北部的森林中,環境溫暖而潮濕,樹榦上長滿了綠色的苔薛。從灌木、藤本植物到高大喬木,很多物種的樹葉都呈現出皮革一般的質地,顏色墨綠。

林中蟬鳴鳥唱,乍望一眼,平靜的森林就像一位濃妝淡抹的美人,它的曲線和入目的每一處景緻都在展示動人的風姿。

於是,在這個時候,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就放下了一直被他捏在手裡的金屬神牌、收回了緊盯著森林的視線。

「安全……狗子們沒有追上來!」近衛軍上校縮回藏身的樹叢,他似乎是在告慰跟隨他的戰士們,可在樹林里找一找……除了上校本人,再沒有一個近衛軍士兵。

這沒什麼好抱怨的!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普帕卡亞德拉只是在遭遇一次夜襲之後與他的百人中隊走散了。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星期?普帕卡記得不太清楚,順便說一句,他已經不再寫日記了,因為他的世界天昏地暗。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近衛軍上校像那些孤僻、冷酷、多少都有些心理健康問題的軍情密探一樣愛上了自言自語,他還帶著羽毛筆,可沒有墨水,他只能放棄寫日記的習慣。

就算是在一個月前吧!普帕卡有些憤慨地回想著,他和他的師……

哦不!他把自己的步兵師拆成團,團又變成了一個中隊。所以我們應該說,他和他地中隊忙著在山林里狩獵!不是狩獵敵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狩獵。這是一種難得的消遣,也是士兵們獲取食物地唯一來源。

不湊巧!普帕卡躺在一堆樹根圍繞的淺坑裡。他想到那個夜晚!那個晚上很不湊巧,出門狩獵地戰士們被一夥精明的法蘭狗子盯上了,近衛軍上校現在以為,那伙極善追蹤和山地戰的法蘭狗子必然是專職清理戰場後方的精銳部隊,他的百人中隊還帶著百人傷員。他和他地戰士疲倦欲死,他和他的戰士傷痕纍纍,所以那件不湊巧的事情就發生得很快!

夜襲!黑暗!撕殺!肉搏!慌不擇路!潰不成軍!普帕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法蘭人參與了夜襲、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兄弟逃出了敵人的圍剿,他只能自認倒霉!再狡猾的狐狸也有撞上陷阱的時候,他不會抱怨,可是……

就算是在一個月前吧……普帕卡惱火地想,他為什麼老是這樣說?

好吧!權且當作一個月前,他和他的兄弟遭遇夜襲,他和他的兄弟都是好樣的!他們從混亂的營地里殺出一條血路,有些身高體壯地士兵還帶走了一部分胳膊腿都比較齊全的傷員。後來……樹根!

普帕卡左右看了看,他躺在一個樹根圍繞的淺坑裡,就是這些樹根。記得那個夜晚,他就是被一條樹根絆倒了,然後他就像葫蘆那樣一直從山腰滾到山腳,再然後……不!

為什麼要說不?近衛軍上校猛地撕開破爛地領口。他抓過腰袋,可腰袋裡的水囊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普帕卡詛咒了一聲,他只得拍拍屁股站起身,多瑙河就在森林外面。

水?是了!普帕卡跪坐在河邊,他被水中的倒影嚇了一跳!這是誰?哪來的野人?看看野人地頭髮!看看野人的鬍鬚!光明神在上!這兒有個野人!

野人呆傻地盯著水面,就算是一個月之前,他從山腰摔進山腳,在他醒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野人在山林中漫無目的的遊盪,天光、大山、綠油油的森林、綠油油的水面!

水?是了!

野人找到水!光明神在上!這位偉大的神明在創造了炎熱的夏天之後又創造了清澈涼爽的水泉。野人虔誠地跪倒在水邊,就像現在這樣,他恨不得把整個喉嚨都塞進水裡!泉水清澈涼爽,被酷熱和乾渴折磨得就快休克的野人放縱地豪飲!

是了!水!

野人「嘩」的一聲從水中抬起頭,他豪爽地發出一聲最原始、最開懷地叫喚!水色暗了、不再清澈,水色紅了、不再涼爽!野人疑惑地注視著水面,一種慾望驅使他奔往溪流的上游,最後他不得不藏在一片灌木叢里,用猩紅的眼睛盯緊水岸……野人淚流滿面!

野人為什麼會哭?難道他認識那些聚在水邊的人?一隊近衛軍士兵在水邊排成一行,身後站著凶神惡煞一般的法蘭人。野人懂得法蘭語?

要不然他不怎麼會知道法蘭人想怎麼干?

人頭、濃血、暗紅色的水面!法蘭人像驅趕豬玀一樣把傷痕纍纍的近衛軍士兵推到水邊,然後高高舉起染滿血銹的斧頭……嚓!嚓!嚓!

還有傷員!法蘭人當然不會放過傷員,他們的長官聚在一起抽煙,就在幾個煙鬼腳邊躺倒著滿地傷員——在無數次戰鬥中英勇奮戰的近衛軍傷員!野人用牙齒死命咬住手背,他不想讓自己發出聲音,也不想吞下又苦又鹹的淚水,他最不想做的其實是目睹這一切,可他無法移開視線,他看著吸著雪茄的法蘭軍官在傷員中挑挑揀揀,然後……

嚓!嚓!嚓……失魂落魄的近衛軍上校再一次躺倒在樹根圍繞的地穴里,他的水囊已經裝滿,還用匕首削出一根尖尖的木刺。嚓!嚓!

咖——…木屑灑了普帕卡一身,木刺就越來越尖。

突然!幽深的地穴里滾落幾顆小石子,亞德拉上校就像受驚的野人一樣蜷縮成團,他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在逐漸接近野人藏身的地穴!野人嚇得驚慌失措,他看著左手的短劍,這東西是用來削木刺的;他又看看右手地木刺。這東西是用來扎魚的!野人該怎麼辦?

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說得清楚一點!縮在地穴里一動不敢動地膽小鬼是那個獨自逃出深山的野人?還是那個指揮一支孤軍轉遞重要文件地近衛軍上校?

不知道!沒人能解釋!

普帕卡·亞德拉像鼴鼠一樣縮在地穴里,驚悚地傾聽著逐漸接近頭頂的足音,他緊攥匕首、緊攥木刺!他吸著氣、吐著氣、喘著氣!有好幾次他都想抓緊手裡的武器像一個月或是兩個月以前那樣瘋狂地撲出去!

可自從野人見證一場屠殺之後、自從野人親眼目睹昔日的同袍手足像豬玀一樣被人宰割之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普帕卡亞德拉突然下定決心。他使足了力氣,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急沖而出!

下一刻……什麼都沒發生。近衛軍上校又急切地縮了回來,他的身軀只是微微一震。他還是藏在地穴里,一動不動!

普帕卡哭了,為他地懦弱和膽怯。數百數千次的戰鬥都沒有將他擊倒、再苦再險的際遇都沒有磨滅他的雄心!可當他親眼目睹朝夕相處的兄弟戰友被殘忍地屠戮時,戰士的勇氣、泰坦軍官的威嚴、保家衛國的決心。這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見!曾經那個有勇有謀無畏無懼的近衛軍上校變成了一個膽小如鼠地野人!

腳步聲終於在野人藏身的地穴旁停了下來,普帕卡亞德拉已經拋開了匕首和木刺,他像精神錯亂的病患一樣扯開領口,掏出那個明晃晃地金屬神牌,嘴裡亂糟糟地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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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萬能的造物主賜我衣個——…感謝偉大的光明神賜我今天……」維恩克利夫蘭上尉終於鬆開抱成祈禱手勢的拳頭,早已迫不急待地炮兵將軍立即抓起餐盤中的牛排。

「開飯!開飯!」塔里惡形惡狀地叫喚著,不過他在吞咽那塊許久未曾謀面的牛排時還是記起自己得向主人家的晚餐表示感謝。

「克利夫蘭將軍!感謝您的……呃……啊……」

維恩上尉望了望他的父親,又看了看顯然是被牛排噎得面紅耳赤的炮兵將軍,他不耐煩地抓過自己的配劍,並用劍鞘死命敲打了一下世界軍事史上第一位炮兵指揮官的脊背。

塔里劇烈地咳嗽一陣。他紅著臉、狀似無辜地向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攤開手,「克利夫蘭將軍,您看看!您的牛排就像最有威力的4號炸藥一樣帶勁!」

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是一個留著一頭淺金色捲髮的漂亮中年人。之所以說他漂亮。是因為這位出身大名鼎鼎的克利夫蘭軍勛世家的伯爵大人在年輕的時候曾是首都貴族圈公認的第一美男子。這種美貌似乎是伯爵大人的家族遺傳,年紀輕輕的維恩,克利夫蘭上尉就繼承了父輩的長相,這在極為重視血緣優越性的泰坦貴族看來是值得尊敬的事……至少與克利夫蘭將軍隔桌對坐的塔馮,蘇霍伊子爵就這麼認為。

「謝謝!」塔爾塔將軍向不停誇讚小牛排的炮兵指揮官微笑著頷首:「不過……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給要塞衛戍部隊改善一下伙食,可實際情況卻是……在整個布倫防區。能夠找到的上好牛排只有桌面上的這些。」

塔里在乍聞這種說法之後不禁更加賣力了,他運刀如飛,像對付德意斯人一樣迅速準確地切割餐盤裡的牛排,在把牛排徹底支解之後,炮兵將軍又選擇了從未出現於戰場上的魚子醬。蘸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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