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集 第二章

「……第十四個……第十五個……」

虎克艾爾曼上士在數到第十六個荷茵蘭狗子的時候下意識地把頭一偏,一支三棱劍就貼著他的耳朵刺空了。腦側傳來一陣十分清涼的感覺,和爭搶著攀登城頭的敵人鏖戰了一個多小時的虎克少尉不禁虛弱地靠倒在一座屍堆上,他摸了摸感到涼颼颼的地方——左耳怎麼不見了?

「哈哈!一隻耳的野象……」

虎克就朝已被鮮血染紅的城磚上吐了一口唾沫,會像剛才那樣譏諷他的只有他的長官,一個貴族出身的步兵上校,即使上戰場也帶著髮油和梳子。

艾爾曼上士手拉戰斧撐起自己的身體,他很高大,滿面橫肉,腰腿像水桶一樣粗,手臂像拴馬樁一樣粗壯。

又一名荷茵蘭人從搭在城頭的扶梯上鑽出來了,虎克搖了搖疼痛不止的額頭,他的鐵臂幾乎是下意識地帶動戰斧砸了下去!那名倒霉的荷茵蘭士兵被野象一般強悍胸兇惡的近衛軍少尉劈開了整條脊柱,他的屍身分作兩半飛入城下的敵群。在要塞牆根兒底下像螞蟻一樣擠作一團的荷茵蘭士兵驚叫著讓開了死狀凄慘的屍體,他們再也不敢從這具扶梯往上闖,因為從這具扶梯上掉下來的士兵沒有一個能四肢健全地變作屍體。

「十七……」虎克,艾爾曼虛弱至極地低喚了一聲。環顧四周,他的團長、他的大隊長都不在了,就連他熟識地戰友們也不在了!

艾爾曼上士就是一頭孤獨的野象。他感到在與狼群奮力搏鬥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他不是還有師長嗎?虎克望了一眼那個躲在一隊盾牌手後面地貴族子弟,他搖了搖頭,那樣的傢伙在守城地時候還好一些。若是放到曠野里,恐怕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

「虎克!一隻耳的野象!再加把勁兒!」

一隻耳的野象?虎克討厭這個稱呼!他在盯著自己的師長。師長也在盯著他。虎克不想讓師長大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他就搖搖晃晃地從屍堆上站了起來,再提起全身地力氣掄起戰斧!

「喝呀!」虎克大吼了一聲!這聲吶喊蓋過了戰場上所有撕殺搏鬥加在一起的音量!荷茵蘭人的扶梯被一名血流滿面的泰坦軍人砸進人群,伴隨一陣驚駭的喊叫,蜂擁城頭的敵群稀落了少許。

「揚盾!揚盾……」一直躲在盾牌手後面的近衛軍師長突然像猴子一樣跳了出來。他一邊叫喊一邊費力地舉起一面燙著鑲銀十字花軍徽的鐵盾牌。

箭雨如期而至!遍布城頭的泰坦戰士紛紛縮進盾牌、垛口和藏兵洞,他們驚恐地傾聽著箭矢砸落在鋼鐵和磚石上的聲音。

當一輪覆蓋式箭襲結束以後,毫髮無傷地近衛軍師長第一個撤掉掩護,他一邊吶喊一邊揮起號令旗:

「他們是在掩護攻城部隊撤退!箭手!所有的弓箭手都上來!把狗子們留下!讓他們嘗嘗瓦倫衛戍軍的厲害!」

不得不說,瓦倫要塞衛戍軍第415師師長隆貝里哈森齊上校是個難得地戰場指揮官,儘管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貴族子弟、儘管他在上戰場的時候還把頭髮抹得油亮、還把鬍子修得整整齊齊,但至少佃戶出身的虎克上士從來只是抱怨這位師長大人地貴族做派,對他的指揮就從不說三道四。

「放箭!放箭!對準荷茵蘭人的屁股!對準他們的生殖器!」

隆貝里哈森齊上校的呼喊在瓦倫要塞城頭回蕩不絕,盾牌手在前掩護,箭手分作四個梯隊。每名放過一箭的士兵都給戰友讓出位置。撤退中的荷茵蘭人衝散了逆襲部隊的陣勢,泰坦士兵投來的箭矢在幾輪急速射之後便放倒了四五百個敵人。

「哈哈!又是一天!」大大咧咧的隆貝里上校推開這個、踢開那個,他徑直走到虎克少尉軟倒在地的地方。「喂!大塊頭!一隻耳的野象!你怎麼了?看你的樣子就像是剛剛和十幾個惹火的小娘們發生了性關係!」

虎克沒有理會上校師長的譏諷。他討厭這個自以為是、總喜歡把噁心當好玩兒的貴族子弟。

「415師第二團原地集合!」隆貝里哈森齊似乎並不在乎對自己不理不睬的步兵上士,他只是專註地打量這段城牆。陸續……倒滿一地的屍堆里、被投石砸得缺掉一口的藏兵洞里、落滿箭矢的垛口裡,三三兩兩傷痕纍纍的近衛軍士兵互相扶持著走了出來,他們沒有心思整隊。連從不離身的兵器都是鬆鬆垮垮地鉤在手裡。

「報數吧……」隆貝里上校終於換下一臉的興高采烈,他朝搖搖晃晃的二團士兵發出一聲嘆息。其實僅用目測就能清點人數,可415師師長還是打算例行公事。

「大蝦……」、「餡餅……」、「捲毛狗……」、「快箭……」、「扳機……」、「六指……」、「小婦人……」「老滑頭……」就算415師的士兵喜歡在公開場合稱呼外號,可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到你啦!」上校踢了一腳賴在地上虎克上士。

「野象……」虎克不甘心地回答一句,他是415師里最著名的殺人機器,他不喜歡外號、不喜歡做指揮官的貴族子弟。

隆貝里上校沒再說什麼,他打量著第二團僅存的九名戰士。此時此刻,就算隆貝里哈森齊再怎麼樂觀也產生了欲哭無淚的衝動!僅僅三天!他的415師登臨這段城牆防區僅僅三天——第一團打光了、第二團剩下九名戰士、第三團是新兵,可不知道要塞衛戍司令部出了什麼問題,直到現在隆貝里上校也沒接到他的最後的補充兵。

「大家坐吧!都坐吧……」師長只能這樣說。

士兵們就坐了下來,他們都坐到虎克上士身邊。圍著一堆死狀千奇百怪地屍體。

隆貝里自然不會坐到屍堆上,他清理出一塊垛口,面朝地平線西方坐了下來。迎著逐漸西斜的日光。敵人潮水一般退出戰場,就像近衛軍師長剛剛說的那樣。「又是一天!」只是這一天地時鐘慢得離奇。

瓦倫要塞的外圍牆體由南向北縱橫26公里,由泰坦莫瑞塞特皇朝阿爾法二世皇於教歷757年下令修建,直到教歷燃年才告竣工。帝國近衛軍習慣稱呼瓦倫要塞是「永不陷落地大陸第一要塞」這多半是因為它那二十四米高的城牆和能容六馬並行的牆體甬道。

除了厚實的牆體,瓦倫要塞還擁有三座鋼鐵閘門、十座敵樓、四十九座箭堡;在近衛軍最初開始武裝火炮的時候。來自蘇霍伊家族地工程師和有經驗的炮兵指揮官還為瓦倫要塞量身訂作了十六座雙角炮台的先進設計。

應該說,在瓦倫要塞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即使反坦聯盟軍投入了一支二十五萬人組成的攻擊集群,但在最初階段的攻防戰里,這支攻擊集群卻沒佔到一絲半點的便宜。

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在開戰之初便親自坐鎮瓦倫,只要魯賓元帥能在瓦倫阻住反坦聯盟軍中央集群左路軍發動的襲擊,他就能夠迫使敵人放棄和圍維耶羅那的戰略部署,進而改道由多摩爾省至肖伯河一線攻入都林斯平原,而這一步!正中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算計!

不過……在事後研究一場戰爭,總比不上身臨其境地聆聽士兵們地呼吸。教歷802年4月19日。瓦倫要塞攻防戰中的敵我雙方迎來了開戰至今的第二十八個落日!夕陽地光火使要塞城頭上的血色更為濃烈,近衛軍士兵忙著收集戰具、清理戰友的屍體。

負責這項工作的士兵把敵人遺落地屍首拋到牆下,反坦聯盟軍的戰場清理隊就悄無聲息地抬走這些長眠於異地他鄉的戰士。敵我雙方的戰士始終對這件事保持沉默。他們擁有某種難以形容的默契。

——------—------—------------——---—---—---—---—---—---—

晚霞給每名士兵的面孔都鍍上一層昏暗的亮紫色,不管這些年輕的面孔是扭曲、是平靜、是僵硬,在暫時告別撕殺之後,這些面孔都透露出難得的安定祥和。就像牧師祈禱時的神情。

戰場上確實有牧師在祈禱,敵人的牧師、泰坦人的牧師,一方在地平線西方的曠野里、一方在駐守十餘萬近衛軍士兵的要塞里,雙方的隨軍牧師用同樣的經文向遠天的神明祈禱,他們祈求神明能夠垂憐在這裡隕落的無數生靈。

「起立!」面容平靜的隆貝里哈森齊上校突然由垛口上跳了下來。

虎克上士不得不和他的八名戰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他們收緊刀槍挺劍於胸,面朝指揮官致敬的方向行注目禮。

一隊衣著光鮮的聖騎士走了過來,為首一人扛著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的號令旗。

「向元帥致敬!」隆貝里上校保持著挺拔的軍姿。

魯賓就讚許地向這名優秀的戰場指揮官點了點頭:「還好!你這兒沒有遇到麻煩!」

隆貝里上校的眼睛突然紅了起來,他喜歡穿戴燙得像松柏一樣挺拔的將校服,他喜歡頭髮油亮鬍子鬆軟,他不喜歡過多地流露感情,也不喜歡像平民出身的虎克那樣對任何事都不甚在意。

「抱歉元帥!我的確遇到麻煩了……大麻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