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第五章

在都林,剛剛還能見到晨光,只是一閃念的光景,大團陰雲就從北方天宇的盡頭喧囂塵上,如驚濤駭浪一般滾滾而來,很快便遮住了城市上空那抹白慘慘的太陽。

天亮了又黑,黑得一塌糊塗。市中心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行人,恐怕就是有人也會在清醒的時候撞到樹上或路燈柱上。都林還燃著街燈,暗淡昏黃的燈火呼應著天色,在驟雨前的清晨兇猛地搖擺:在有些地方,路燈看上去全被弄髒了,如同一個麻風病人的面孔,帶給燈中的世界無盡的黑暗和恐怖。

一隊趕往城外修道院進行早禱告的修士聚在雨具店前大力地砸門;一隊哈欠連天的巡城兵馬經過修士身邊、間或會朝可憐的苦行神仆望上幾眼;一隊精神抖擻神情堅毅的軍人聚在旅社的屋檐底下,他們一見那隊巡兵就厭惡別開臉;一隊守衛街壘的士兵正在換班,他們走在軍人和巡城兵馬中間,然後便帶著百無聊賴的神情站在木柵欄和鐵絲網後面,用空洞的眼神打量一切……

肯辛特宮在街道盡頭,被一排又一排年輕的白楊樹包圍著,這些高大茁壯的樹木與守衛宮殿的騎士相得益彰,他們的身影在黑暗中重疊,狀似漫不經心,在冷風中或許還有些無精打采,可宮殿的燈火依然燦爛,樹影和騎士的面孔就被覆上一層淺紅色的光。白楊因年輪顯露出蒼勁抖擻的枝幹、騎士因精神顯現出無畏無懼的氣度。

代表帝國女皇阿萊尼斯一世陛下上門找麻煩地是一位皇室專員,他自稱是一位聖騎士,可守門的水仙騎士就是不相信。安魯的戰士大聲地對其品頭論足,極盡挖苦之能事,就在這名皇室專員紅著面孔無計可施地時候。宮內終於傳來命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說:「請客人進來。」

整團的紅虎格鬥騎士沿著宮前走道一左一右排成兩隊。他們神情肅穆,戴著鐵制護腕地大手都按著劍柄。奧斯涅親王顯然得到了消息,他穿著一身便服,等在宮殿門廳。

不速之客謙卑地向帝國皇夫致以問候,然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雙手呈上女皇陛下的意旨,在奧斯涅親王接過逮捕令之後他才開口提醒,「時間定在今天上午九點!」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展開了妻子的「來信」阿萊尼斯好久沒有給他寫信了,他自己也是如此,在這位帝國親王看來,極其妄自尊大的人才會相信自己被人愛,可要不再相信自己被人愛那得非常不幸才行。

「茲令,在無法令人釋懷的證據面前,帝國親王、近衛軍元帥、軍情局長、東疆總督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將以殺害莫瑞塞特皇朝阿爾法三世皇嫌疑人地身份於首都最高法院接受質訊……」

奧斯卡笑得很難看。不管從哪個方面去理解,他確實非常不幸。

「我去換衣服!」親王殿下的話音十分鬆弛。

「我等您!」送信的皇室專員已經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回到他的宮殿,確切一點說這裡應是他母親的宮殿。帝國親王在把天鵝山城堡送給繆拉之後就將母親的畫像帶回肯辛特宮。他在穿戴整齊之後又在母親年輕時的容顏面前仔細觀察了一遍。他像他的母親,像她的多情、像她的殘忍!她可以與父親相知相愛到永遠,可她膽怯地、令人遺憾地選擇了自我毀滅。

當蒼穹再也承受不住烏雲地重量和密布的黑暗時,雨水便瀟洒地降落下來。和令人惶恐的天色比起來,雨水降臨地聲勢並無驚人之處,開始時是豆大的三滴兩點,吸引了人們的注意,然後便是連綿不斷的水幕,輕快地、活潑地出面在人們地視線裡面。

帝國親王再次出現於宮殿門廳,他經過仔細地「梳妝打扮」熟悉他的人都聚在他身後,似乎都在驚奇他的年輕和頭上那條亮閃閃地淺棕色髮辮。

雨聲清脆淅瀝,空氣格外清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宮門敞開的一瞬間就被眼前的景物迷住了。他看到天地一片混暗,白楊、噴泉、修剪過的樹牆都在隨著從天而降的雨水輕搖擺盪:還有他的騎士,自然還有他的騎士!他的騎士站在宮前走道上、站在寬敞的草坪上,大雨在鎧甲中間升起薄薄的水霧,騎士們呼出的白氣就在水霧中間緩緩飄舞,旋即便飛散無形。華麗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口」卜奧斯路被套上車駕,和其他三匹雷束爾一起,它用委屈的眼神幽怨地望了望小主人,奧斯卡就探手撫摸它的粗大頸子」卜夥伴就心滿意足地踏踏蹄、扇扇鼻翼,最後發出一聲啁啾的啼鳴。

「走走吧?」帝國親王轉向身後的親密隨從,儘管他使用了商量的口氣,但格鬥團長泰克少校已經揮手示意士兵趕離馬車,他始終堅信家長的提議和命令一樣毋庸質疑。

奧斯卡率先走下宮殿台階,守侯在宮前走道兩側的紅虎騎士立刻撐開黑帆布雨傘。之前騎士們一直淋著雨,只在大家長就要經過身邊的一瞬間準確地撐開黑色的大傘,時間和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光明神賜予的冰冷雨水完全迴避被擋在傘下的偉大軍人。

人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用偉大來形容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估計就是現在!他是一位民族英雄,是泰坦軍人抗擊侵略者的領頭人,他被皇室冠以莫須有的罪名,可為了維護軍人的尊嚴榮譽、為了維護首都的和平寧靜、為了維護整個上層建築體系的安定團結,他選擇接受最高法院的質訊,面對前途未卜的命運。

儘管人們在此時此刻並不清楚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今後地作為並非是為了上述那些足以被冠上偉大這個形容詞的事迹,可人們特別是軍人寧願相信帝國親王的做法絕不是為了自身利益。這位親王地人生旅途本就多災多難,同情他、尊敬他、崇拜他的人都希望他地名字能與偉大聯繫起來,並被載入史冊。供後代瞻仰品評。

吹著風,走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奧斯卡感到他的心智正在提升,很多時候他不並會像現在這般仔細琢磨愛情這個東西,可在擬訂「2·21演說」之後,他總是在心緒鬱結或是情懷開朗的時候不自覺地想起愛、發現愛、揣摩愛,進而到了現在。他將愛提升為心靈中不可或缺的一件物品。

愛是一件物品,因為人們在劃分其本質地時候可以破壞它,而且稍碰即碎。愛情是感覺,同時也是思想,正如美醜本身是形式也是表現一樣。愛,很平常;相愛,頗少見。愛是一條法則,相愛是一種偶然。

愛的時候得不到愛,不愛的時候得到了愛!奧斯卡在心中描畫著阿萊尼斯的容貌,他只得苦笑。因為他和妻子的關係實在是古怪!

不管怎麼說,泰坦親王尚還有著一絲半點的良心——當他意識到深愛著阿萊尼斯的時候已經無法向對方希求愛:當他對阿萊尼斯的愛示以懷疑、輕蔑、甚至是無動於衷的時候他選擇了不愛。作為一個有良心的男人,到底是哪種狀況更令他感到痛苦?相信奧斯卡無論如何也說不清。

黑色雨傘組成地隊伍在街道上緩緩前進。奧斯涅親王似乎是在散步,他背著手,眼睛盯著不斷打落雨水的路面。城市中的都林市民早早就起床了,他們礙於司法部和衛戍司令部地嚴令。只得悄悄在窗帘後面觀望街上的動靜。

突然!沉思中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停了下來,整支雨傘組成的隊伍也跟著停了下來。奧斯卡緩緩伸出手,他指著街角上地一抹素雅端莊的身影。

「那是……那是……」帝國親王仔細分辨,在暗淡的街燈旁邊、古老壞朽的屋檐底下,一名白衣白裙的少女輕輕踮著腳,她懷裡捧著一大把嬌艷的水仙、腳邊的草簍里也盛滿盈白的、正在怒放的花團。

——------—------—------------——---—---—---—---—---—---—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奧斯卡將心中充滿歉意和自責的那個人影與眼前這名突然出現在視線里的女孩兒倏地重疊。

「薩沙……」奧斯卡在哽咽,他衝出雨傘的護持,衝過聲勢陡然強盛的雨簾!雨水打濕了他的將校服,雨水打濕了他的頭臉,他義無返顧地沖了上去,不管騎士們的呼喚,也不管昏暗的天地和這座冰冷到極點的城市,他衝上去,將女孩抱到裙擺離開了地面,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兒輕輕擁著帝國親王,似乎並未受到驚嚇,她像男人心目中那個純潔孱弱的女子一樣輕輕地撫摸他的髮辮,然後對他說,「我一直在等您……」

奧斯卡緩緩鬆開手,他看到的是一個年輕的陌生的面孔,這張面孔帶著羞澀的紅暈,眼底閃爍著少女才有的甜蜜光影。

「我一直在等您!」

奧斯卡聽到了,也聽懂了,可他還是難以理解,他不認識這個捧著水仙的女孩兒,這個女孩兒也不是把孤苦無助、正在獨自承受喪子之痛的薩沙伊!再說……再說二月末的都林怎麼會有水仙?難道她是天使不成?

「您還記得嗎?」女孩兒突然輕扯自己的領結,她向男人驕傲地展示著雪白的年輕的胸脯,胸脯上靜靜地仰躺著一條色澤和質地均屬上層的白金項鏈,項鏈上綴著一塊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