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第一章 上

如果你想了解森林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林中小溪,在參天巨樹的環繞中,順著小溪的上游和下遊走一走。

撥開雲杉的細枝、邁過一叢盛開的紫答,看見了!一條最普通的林中小溪!流水在淺的地方遇到樹根的阻礙,於是沖著樹根潺潺作響,淘氣地吐出一些氣泡來。水流由北向南穿越林地,它遇到一個又一個障礙,卻毫不在乎,它只是聚集為一股股千百年都不曾改變過的力量,彷彿在一場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搏鬥中收緊紮實的肌肉一樣。

雲杉和白楊的種子在小溪中漂浮,間或還有大顆的草萎順流而下,陽光在由樹冠上透射而下的時候已經逐漸暗淡,溪水沒有反光,只在一些寬敞的地方留有大片的波光,像一群遠自大海趕來的銀鱒魚一樣。

林叢中有人影在移動,隱蔽者巧妙地利用了茂密的枝葉和森林的複雜地勢,他或是他們沿著小溪趕往上游,速度很快!儘管難以確鑿地分辨他們的面孔,但走避的鳥獸和枝散葉落的聲音還是能夠暴露他們的行跡。

溪水塗塗,這點喧鬧無法驚開森林的靜。突然!小溪邊響起緩緩的腳步聲,儘管若不仔細聆聽的話根本無法察覺,可腳步卻在接近小溪的時候踩斷一截枯枝。清脆的折枝聲令腳步倏地停了下來。等待良久,在周遭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之後,腳步重又開始移動。

溪水中出現一雙機警的眼睛,瞳孔幽藍。不斷在掃視四周;慢慢的,溪水映出了一個年輕人地面孔。溪水能從這雙藍色的瞳孔中讀出年輕的氣息,若是單看這個人地相貌……鬍子連鬢、臉上滴著沾滿污漬的油汗。說不上多大年紀;漸漸地,溪水看到這個人的身軀。他穿著一件落滿灰塵和泥土的鎧甲,雙手擎著一張拉滿的弓弩,腰上一左一右配著雙刀。

「是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叢林戰士!」小溪認得他,兩百年了!

這名斯坦貝維爾家族地叢林戰士在小溪邊悄悄蹲了下來,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水面上。那裡有一隻水生小甲蟲。像銅一樣亮閃閃的,在平靜的水面上自在地打轉。一隻大黃蜂往四面八方埋頭亂撞,水面卻紋絲不動;一隻黑星黃粉蝶又大又鮮艷,在溪水最明亮的地方翩翩飛舞。然後……

視線突然定格,叢林戰士的瞳孔收縮到一起。一具流盡鮮血的屍體靜靜倒卧在小溪邊,任由溪流撫摸它的四肢和後背上的傷口。傷口觸目驚心,叢林戰士看得出,那應是一把馬刀和一柄寬刃戰斧製造地遺迹。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他向身後的叢林做了一個手勢。陸續,林地中出現了十幾名戰士地身影。他們和年輕的指揮官一樣,背負雙刀、手挽勁弓。

「是蘇利!」惠靈頓上校的聲音極為沙啞,他小心地站了起來。陽光透過樹冠落在他的身上。從前那位箭術精湛不芶言笑地青年人已經消失不見。他身型高大,體格健碩,從臂甲中露出的肌肉布滿傷痕和一道道鼓起的筋腱。

「是蘇利?」一名戰友湊了上來,他沒有動手翻弄屍體。

「就是蘇利!」惠靈頓的面孔不斷抽緊。他好像不再年輕。深沉的視線飽含堅毅、糾結在一起的眉宇和倔強的、打著結的大鬍子很好地掩飾了一個美男子的容貌。很難想像,從前那位永遠一塵不染、話說快些就會喘氣的傳令兵竟然變成一位邋遢的大叔,不過惠靈頓也很難想像,昨天他還與自己最小的表弟一塊兒下棋,可今天……確切說是今天凌晨,他的小蘇利就被森林中的精靈給帶去。

「我的天!」一名戰士驚呼一聲,他剛剛翻過小戰士的屍身。

惠靈頓湊了上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猛的別開頭,他的小表弟被德意斯鬼子挖去了心臟!溪水將污血沖刷乾淨,年輕的斯坦貝維爾子弟再也不是生前那副生氣勃勃的樣子,他的胸膛變成一團翻著白肉、露著胸骨的爛泥。

黑森林孕育了無數的傳說,傳說故事裡湧現出無數英勇無畏的叢林戰士。斯坦貝維爾人始終堅信,黑森林中居住著一位掌管弓矢的大精靈,是他教會斯坦貝維爾人製造弓箭、對付森林的敵人。大精靈會賜予最英勇的斯坦貝維爾以森林之心,它激勵著守護此地的士兵,為士兵在出沒敵叢的時候送去艱忍不拔無堅不摧的鬥志和好運氣。

德意斯鬼子挖走了叢林戰士的心,通常情況下他們不會費這個力氣,除非遭遇了擁有森林之心的斯坦貝維爾戰士!被挖走心臟自然是一件人神共憤的事,可在斯坦貝維爾人看來,這是一項殊榮,是大精靈收回了森林之心,他要把這顆真正的戰士之心交給下一個獲此殊榮的勇士。

蘇利

是斯坦貝維爾家族這一代里最小的男孩子,按照傳統,他在年滿十八歲時加入家族武裝部隊,像他所有的哥哥那樣開始在最苦最險的崗位服役。這是他服役的……第四天!惠靈頓的腦海中閃出這個數字,蘇利每天都在算,算他什麼時候能夠當上小隊長、什麼時候當上中隊長……

什麼時候當上將軍,像他的父輩一樣率領著無數家族士兵沖向敵群。

蘇利擁有森林之心,德意斯鬼子的惡行證明了這一點。戰友們找到了他的箭囊,裡面空空如也,他的表哥找到了他的一把戰刀,刀鋒遍布缺口,抹著厚厚一層擦也擦不凈的乾涸血跡。

蘇利一定讓追擊他的德意斯人吃足了口頭!要不然鬼子們不會挖走他的心!

想通這一點,惠靈頓立刻感到胸肺一陣順暢,他淌過溪水。清涼的水流令他精神一振。這條小溪就是大精靈的一支血脈,他為擁有森林之心地戰士洗去污穢,又讓流水帶走寶貴的心靈。最後。惠靈頓相信,水流會在森林中的某個地方發現又一名渴得滿嘴最大泡地斯坦貝維爾戰士。當這名戰士蹲在溪邊埋頭大叫過癮的時候,哺育他地森林就會借著清澈微冰的水流給他送去一個勇士的心靈。

「讓我來吧!」惠靈頓走到小弟弟身邊。戰友們立刻散開了,他們平靜地望著自己的長官。這名長官是森林中的傳奇,他可以一箭射倒狗熊、兩刀劈開直徑半米地雲杉。現在……他脫下刀、遞出弓,用他的肩膀背起弟弟。用他的手掌緊緊攬住小弟弟僵直的大腿。

「我來幫您吧……這樣會快些。」一名士兵湊了上來。

惠靈頓背著沉重的、被溪水泡得浮腫的屍體,他艱難地邁出第一步。「不用了!既然是我把他領進森林,就讓我把他帶出去……」

溪邊平靜下來,叢林戰士消失了,即使他們總也捨不得離開這股活生生的水流。是水流孕育了森林,森林孕育了戰士,戰士們前仆後繼,他們將森林之心珍藏在胸口,只有敵人的刀子才能帶走心靈。但這不是結束,目睹這一切的水流會記載戰士的靈魂。會告訴森林重聚戰士地,心。

小溪從密林里流到空地上,水面在艷陽郎照下開闊起來。水中竄出無數朵黃色的小花,還有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這灘深色地懸浮物已經相當成熟了。從一顆顆透明個體里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也在這片開闊的水域裡面,許多幾乎同跳蚤一樣大小的淺藍色蒼蠅貼著水藻不停地打轉,一個不留神就會載進水中地倒影,或是被蟄伏許久的青蛙撲個正著。就像那些不斷寇邊的德意斯人,永遠不知疲倦又永遠學不聰明。

斯坦貝維爾人在坡地底下開鑿了引水渠,溝渠的磚牆還是新的,上面浮著苔薛,儘管德意斯鬼子每次光臨這裡的時候都會破壞水渠,可在此落地生根的生物卻根本無法摧毀。

山坡很高,由林地邊緣一直向上延伸約三百多米。從坡地的中腰望向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森林靜悄悄的,只有不斷在樹冠上起落的飛鳥間或發出一兩聲啼鳴。盛夏的陽光籠罩著墨綠色的大地,在斯坦貝維爾人眼裡,大地就是森林,是養育他們的母親。

黑森林要塞坐落在坡頂制高點上,百年戰火和背後那片不知長寬幾許的「大地」給要塞蒙上一層暗淡的光影。在堡壘的吊門上方,斯坦貝維爾人把德意斯鬼子的骨頭研磨成粉,混合石膏之後製成雙刀挽弓樹藤纏繞的紋章,然後在這塊巨大的、恐怖的家徽外面鍍了一層銀。

與身後那座大森林一樣,要塞靜悄悄的,敵樓尖頂上飄著一式的雙刀挽弓旗,城牆上的每一個垛口都立著一名面目嚴肅的士兵。

要塞南牆連接坡底的水渠,森林中的溪水被水車送往高處的渠道,然後便落進城牆內的蓄水池。這條運載水源的渠道其實還有另一個用處,當負責搜尋死難者的小隊回到要塞的時候,城牆上就會在水渠里放下一個足夠兩人乘用的滑梯。惠靈頓攬著弟弟坐上滑梯,抓緊扶手,城牆上的士兵轉動絞盤,纜繩就牽引滑梯進入要塞。

與外面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樣,要塞裡面忙亂一團。士兵在石頭營房和各處防守地段往返奔走,他們抱著大捆的箭矢、大顆的石頭、大根的滾木,每個看上去極為瘦小的人體都帶著比身軀大上一些的東西跑來跑去。

要塞北牆面向德意斯邊境,從前這裡可沒有那麼多的隱蔽所和暗道,可在鵬年,來自蘇霍伊家族的建築工人硬是在要塞城牆上辟出十六座磚石結構的炮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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