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第七章

昨天夜裡又下了一場雨,終夜聽見雨聲,最初的時候還不能分辨,聽久了才分得出哪些是豪雨的聲勢,哪些是肖伯河的呼嘯。奧斯卡早早便從行軍床上爬起來,這一夜他睡得很少。

清晨五點,年輕的帝國親王和他的大隊隨行人員離開渡船,在唯斯特省一個名叫利姆斯克的河畔小鎮登岸,然後沿著鎮外的省道一直向南走。開拔沒多久,軍官們就開始犯嘀咕,親王殿下不是要趕回都林嗎?

而現在這條路可到不了。

小鎮還沒有醒,尚還依稀可見狂歡過後的痕迹。鎮口教堂外的拱門上用拇指粗的鐵釘壓著一張牛皮,牛皮上印著帝國最高執政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公主殿下向泰坦全軍全民發布的勝利公告。

一名士兵守著鮮明的告示牌,他抱著長槍打瞌睡,直到清脆的馬蹄聲驚醒了他。

奧斯卡停了下來,士兵連忙向他立正敬禮。這名近衛軍下士盡量打起精神,讓自己看上去異常英挺。他朝面前這位大人物的隊伍瞟了一眼,結果就被嚇了一大跳。乖乖!隊伍裡面軍銜最低的也是一個上尉!

這是打哪來的一隊軍官團?級別這麼高?

「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嗎?」士兵謹慎地扯住大人物的韁繩,結果那匹巨型黑馬就冷慘慘地瞪了他一眼。

奧斯卡撫摩著小奧斯陸的脖頸,現在隊伍裡面誰都知道這個小傢伙不喜歡坐船,因為船上的貨艙差點被它的蹄子徹底毀掉。

「這兒離斯利摩亞村還有多遠?」奧斯卡邊說邊向遠處地路口眺望過去。

「還有十幾公里。而且您還要翻越一座山,不過……斯利摩亞地區是軍事禁地,連我們當地的駐軍都進不去。」

奧斯卡沒再說什麼。他只是沖士兵笑了笑。

隊伍在黎明的平寂中上路了,從小鎮出來。仰望暗藍色地天空,還可以找到幾顆孤獨的星星,在夏日地晨風裡閃爍。

剛走不遠,本地特有的地貌便出現了,大片的濕地連著壯闊無邊的原始森林。霍蘭基山就在森林的右邊,摩亞納湖群在森林地左邊。濕地縱深就是沼澤,晨霧飄渺,沼澤白得像面鏡子,用手揮開霧靄,膽小的人甚至會發出驚叫,因為立足的地方竟然蕩漾著一汪碧綠。

摩亞納湖群濕地是泰坦境內最著名的濕地之一,比起人跡罕至的佐蘭加沙,摩亞納湖群以風景優美、物產豐富聞名於世。

一路上,奧斯卡見證了許多戰爭的遺迹。包括守在軍營附近等待遷移的無家可歸的難民,包括近衛軍為了阻撓敵人前進搭起的各種街壘和臨時碉堡。在河面上,場景並未開朗。戰事停歇已近一月有餘,可河道上仍有運送傷員的船隻在往返穿行。

一到摩亞納湖群,說真地,奧斯卡的心胸真正獲得了開解。這裡沒有馬蹄製造的塵霧、沒有那些俘虜地哀號。只是靜,靜得湛藍的天空永別了流雲、靜得碧水淺灘澄澈無漾。走在一列列雲杉下的小徑里,透過葬羊的林叢,尋覓天穹地光彩,良久之後卻發現,找不到任何移動的光影。

騎士在濕地邊緣穿行,沿著一道狹窄的路基,頭馬辟開草叢,接著便是一個小隊。騎士們的刀槍鎧甲浮動在淺淺的池塘里,淡漠的綠水映著他們的面孔,但其中的剛毅與湖水的柔麗完全抵觸,看著倒影,騎士們都變成面貌醜陋、嘴斜眼歪的物體。

一條鱷魚趴在池塘里,馬蹄的答答聲驚醒了它,它翻開眼瞼,用灰赫色的眼睛打量岸邊穿行而過的馬隊。鱷魚擺了擺尾,它挺起胸膛將背脊露出水面,濃綠的池塘與它的體色極為接近,眼力差一些的人根本留意不到它的駕臨。

馬隊經過無數個池塘,碰到幾十條鱷魚,在接近沼澤的時候,這些兇猛的濕地動物才不見了蹤影。頭馬上的騎士很小心,他是當地的嚮導,從他糾在一起的眉頭就看得出,要想穿越沼澤一點都不容易。

奧斯卡想起了淘金者,因為他看到沼澤中散落著一些淘金者的木屋,這些木屋都已荒廢,就像一座失落的都市留在世上的唯一印記,和大戰過後的景象出奇的相似。奧斯卡又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在貪婪地謀求財富和權勢,不知道他們可有功夫在大自然中徜徉?而且在山光水色湖沼碧波中雲遊之後,會不會得到足夠多的樂趣?就像他自己!奧斯卡已經忘記……他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兩個妻子的丈夫、好幾個女人的情人,當他在戰場上衝殺的時候、當他在軍人隊列里的時候、當他反覆考量如何打擊敵人的時候,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一切都已與他遠離,到最後,偶然想起,只落得一身冰冷的露珠和淡淡飄過心海的一抹愁寂。

眼前的沼澤並不是奧斯卡想像中的那樣,在浮游植物遮掩的碧綠底下,活躍的鰓魚只要稍稍擺尾就可以盪起一圈鏈漪。漣漪像一粒粒璀璨的寶石,像一塊塊藍得發亮的天空,給寧靜和純潔的碧波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就像一位等待情郎的少女,在遠遠看到她的愛人轉出冀郁的林叢時,露出富含無限情誼的笑意。

事實真的就像我們形容的那樣,奧斯卡與他的軍官團轉出一塊湖沼,林地的景色突然明朗許多。在一棵高壯的櫓樹底下,一個豎立著尖刺的箭堡顯露出來。再接著,就在箭堡里響起一片張開弓弦的聲音時,林中出現了一位女騎士。

頭馬上的騎士猛地抬手,整支隊伍立刻停了下來。

奧斯卡收拾了一下心情,又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裝,然後他便對著左近的樹林大聲說。「近衛軍元帥、帝國親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攜軍務大臣阿蘭元帥令,奉命視察近衛軍第五實驗基地。」

親王殿下話音剛落。林地上空突然垂下無數條繩索,一群披掛樹葉完全看不清形態地士兵從天而降。為首一人向高坐馬上的元帥伸出黑碳一樣的手掌。

「請出示您地有效證件和通行文書。」

奧斯卡將早已準備好的各種文件一塊兒遞了過去。過了幾分鐘,那名偽裝得有些離譜地軍官終於把文件還給元帥,然後他才向突然到訪的帝國親王致以軍禮。

「歡迎奧斯涅親王殿下視察我部所屬實驗基地。」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朝對方還禮。「現在我和我的隨從可以進去了嗎?」

「是的殿下!」軍官再次敬禮,不過他突然咧開嘴。這一笑便露出一口燦爛的小白牙。「順便說一句我地元帥,您在布塞巴克渡口打得實在太漂亮了!」

奧斯卡難堪地望著這名身處大後方的軍人,他不知道對方是在恭維自己還是在挖苦自己,因為在奧斯卡看來,河套平原戰役根本不關他的事情,就連「裁縫與剪刀」也是阿蘭元帥和他手下那些作戰參謀共同策劃的,而自己……只能算是恰逢其會。

女騎士打著一匹棗紅色的小公馬慢慢地踱了過來,她輕巧地放下斗篷上的套頭,立刻便露出燦爛耀眼的金髮,她的藍眼睛像天空一樣晴朗。盯著面前的帝國親王,一眨一眨。

奧斯卡被那雙明眸的光暈晃得有些暈,他趕緊湊了上去。

「薇姿……你還好嗎?」

薇姿德林夫人淺淺一笑。「很好,就是想你!」

附近地軍官都下意識地別開頭,他們可沒預見到現下這樣的場景。

奧斯卡尷尬地望了望左右,最後他只得把視線投向淺笑著的少婦。

他很高興,他地薇姿還是從前那個樣子,聰明的她總是能夠做出令他苦笑不得的行止。

一個小男孩突然從女人身後探出頭,幾乎是立刻,奧斯卡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過去。

「哦啦!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帝國親王向小男孩伸出雙手,可馬上就被蹙緊眉頭地薇姿德林拍開了。這位夫人還是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馬裝,她朝親王兇猛地仰起下巴,意思是說,「這是你兒子!你還好意思問?」

奧斯卡傻笑起來,他怎麼會忘記孩子的名字呢!

「來!小米卡爾特!讓我抱抱你!」奧斯卡將小兒子從那位母親的馬背上抱到自己懷裡。

「我的天!三歲半的小傢伙會有這麼重?」

薇姿用寵愛的眼光打量著小卡爾,可她突然陷入落寂,「是啊!三歲半了……就這麼重!」

不需要女人的提醒,奧斯卡比任何人都清楚曾經的少壯年華正在漸漸遠去,他與薇姿竟已分別三年,想想這其間發生的故事——恍如隔世。

小男孩兒安靜地望著抱著他的這位……叔叔?權且這麼稱呼吧,他知道這位叔叔喜歡自己,而他也喜歡叔叔身上的槍油味兒,雖然比和母親身上的那種味道清淡許多,但確實是好聞的槍油味兒。

「說說我的孩子,你喜歡什麼?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小米卡爾特望向他的母親,薇姿德林只得無奈地朝奧斯卡搖了搖頭,「很抱歉,卡爾要讓你失望了,他還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奧斯卡瞪大眼睛,「他三歲半了!不會說話?」

薇姿避開男人的目光,「他就是不說話,我有什麼辦法?」

奧斯卡想了想,他覺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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