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第一章

青白色的太陽高懸在天頂,阿爾伯託大榕樹伸展開枯瘦的枝幹,將暗淡灰敗的影子投射在遍布草根的地面上。德意斯的初冬已經足夠冷了,即使是阿爾伯托盆地也在這時凝結著一層冰霜。

盆地朝南的一側高坡上突然響起嘹亮的軍號,接著是整齊的踏步聲。聲浪糾結在一處,地面就像突然湧出一股山洪。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出現在高坡上,他就站在孤單的榕樹下,他的手中持有一面軍旗,軍旗上的黃金獅子在淡弱的陽光下依然閃閃升輝,騎士緊勒著馬,他打量著面前的平原。

終於,泰坦戰士從騎士身後走出高坡,他們排列著整齊的方陣。鎧甲組成波光粼粼的海洋,猶如水銀瀉地一般從坡上順流而下,很快便在坡底的大平原積聚成一個巨大的海灣。

口令和軍旗一同在風中呼嘯,指揮官和通訊員在各個方陣間賓士,他們按照戰術地圖上的布置不斷喝令著隊伍。

泰坦戰士的長槍就像一片單調的森林,鋒利的槍頭閃耀著點點寒光。刺骨的冷風吹拂著一個又一個年輕的面孔,似乎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他們的面目。鋒線終於靜止了!位列第一陣線的泰坦戰士用高大的盾牌護住身體,只露出胸膛和頭。清冷的陽光從天宇一側灑在戰士們的身上,他們的臉龐莊嚴而肅穆,這些平凡的面孔屬於父親、屬於兒子、屬於兄弟、屬於子侄,這些來自無數家庭的個體在戰爭這個特定的環境中組成了一隻強而有力的拳頭。

隨著隊伍前列隨軍牧師的唱和,戰士們紛紛在心中許下心愿,他們有的在祈求能夠得到神明的寬恕,有的在用最虔誠的禱詞祈求神明的祝福。

整齊的隊伍似乎出現了一點騷亂,一個古怪的聲音在叫囂著什麼。這處千人方陣的戰士們紛紛望了過去,他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他們的團長,一位出身顯貴的子爵,正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邊打滾一邊痛哭。

一匹矯健的駿馬突然出現在子爵的面前,馬上的騎士用瘦弱的身影包圍住他。

「元帥!我……我肚子疼!我……實在受不了了!讓我回去吧!」

阿蘭微笑著點了點頭,地上的子爵欣喜的抹了一把鼻涕和淚水,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戰士都在朝地上吐吐沫。

「你們幾個過來!」阿蘭召過了方陣中的幾名戰士,其中一人的肩上還掛著少校軍銜。「別讓他亂動,剖開他的肚子看看是哪裡出毛病了!」

子爵目瞪口呆的望著銀色的統帥,他突然尖叫著跑向山坡,可他並沒得逞!他的戰士,也就是從前那些面對他的無端鞭打像綿羊一樣聽話的戰士已經用盾牌和刀劍擋住了他的去路。

子爵被一名軍官掀翻在地,他像臨產的母豬一樣大聲叫喚,像第一次接客的婊子一樣顫抖。士兵們用膝蓋牢牢壓住他的手腳,仍是那位軍官,他從靴子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鎧甲已被掀到一邊,子爵蒼白的肚皮在急促的上下躥動。阿蘭從馬上躍至地面,沉重的引力令老人稍稍一頓。元帥從軍官的手中奪過匕首,他蹲了下來,不顧子爵的哀求,不顧身後眾多軍官的勸阻,老元帥順利的將鋒利的兇器刺入這名年輕人的內腹。子爵在痙攣,他看到自己的血液正化為一縷細流緩緩蔓延。阿蘭的動作很細緻,他的匕首逐分逐寸的切開皮膚、切開脂肪、切開腹膜、直到斷裂的大腸和腥臭的體液湧出傷口。

「大家都看到了!」元帥猛的站起身,身旁所有的人都被嚇退了一步,「他的肚子沒事!這是我見過的最健康的腸胃了!那麼……問題出在哪呢?」

老元帥再次蹲下身,他在子爵的屍身上又是一陣忙碌。

「找到了!在這兒!」馮·休依特·阿蘭舉起了一顆鮮血淋漓的心臟。「是他的心!這顆心在他的主人還能活動的時候就已經停止了跳動,不再有意志、不再知榮辱!」

「你們的心也是這樣嗎?」

面對元帥的高聲詰問,所有的戰士都搖了搖頭!老人丟開了這顆在冷風中扭曲萎縮的心臟,他那樣子就像是丟開了一個爛掉的茄子。

元帥再次乘上自己的戰馬,他策動這頭體態健碩的小傢伙繼續向前走,長長的鋒線似乎一眼望不到邊,元帥打量著位列鋒線上的每一名戰士,他不知道這些面孔有多少會被撕爛、會被摧毀,但他並不為此感到抱歉,作為軍人,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逃避的。

教歷797年11月20日正午,德意斯南方集團軍主力終於出現在泰坦人的面前,他們從盆地北側的地平線上緩緩湧出,歷經半個多小時的旅程才陷入一片平寂。靜止的龐大隊伍就像遠方的黑森林,喝應著漸漸凄厲的東北風,這片武士組成的林海似乎正在醞釀一場聲勢驚人的寒流。

「蠍蟻陣!」馮·休依特·阿蘭收回了單孔望遠鏡,他的面孔比在都林的時候蒼老了許多,單薄的眼圈泛著渾黑的色澤,銀色的長髮在頭盔下凌亂的飄散,似乎只有嘴角的弧度在展示一位元帥的魅力,而眼角堆積起來的皺紋則是在嘲笑敵人的順從。

從盆地邊緣的小山岡上遠遠望去,德意斯人的陣營只是隱隱狀似毒蠍,這個龐大集群的左右兩翼分別是王國第五SS獨立騎兵旅和不滿編的第九SS獨立騎兵旅;在戰線中段,王國第七步兵軍和第六步兵軍組成了鉗形的蠍頭;在兩個步兵集群的後方,是王國第十四步兵軍和第三騎兵軍組成的混合陣營。直到最後,泰坦人的視線只能依稀看到條頓騎士團的身影。

隆德耐因斯上將在眾多軍官的陪同下馳入戰陣中心,士兵們已經為統帥搭好一座並不算高的瞭望台,將軍跳下馬,他與自己的掌旗官一同登上制高點。

隆德耐因斯的心情有些沉重,這連他的部署都看出來了,而且他的部署也一定明白,自己被銀狐阿蘭漂亮的耍弄了一回。就在各軍剛剛完成更換戰陣的部署時,前敵觀察哨突然傳來泰坦人傾巢而出的消息。這令隆德耐因斯沮喪至極,在權衡良久之後,上將覺得還是不要給自己一個耳光,如果迎戰的時候再次變陣,相信這場決戰也不用打下去了,同僚的嘲笑就已足夠令他拔劍自刎。

德意斯人的這位戰場統帥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泰坦人的陣勢,他不明白阿蘭為什麼要將五個整編步兵軍方方正正的放在戰場上,這他媽算什麼?這他媽什麼都不算!這根本不是戰術隊形,五個軍團聚在一起的樣子就像是一塊結實的板磚。

「沒錯!就是板磚!」阿蘭得意的望著年輕的上校,「李!你不覺得對付蠍子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板磚把它拍實在地面上嗎?」

北方集群第四軍第三師師長李·麥克倫上校連連搖頭,「元帥,我沒有指摘您的部署,我只想知道您為什麼把我和我的師調出戰鬥序列?」

阿蘭正了正神色,「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什麼任務?」李上校皺緊了眉頭,還有什麼任務是比衝到對方的帥旗下面更重要的嗎?

「監督一切動搖進攻的行為,並執行戰場規則!」

「執法隊?您要把我的衝鋒師變成執法隊?」李·麥克倫瞪大了眼睛,此時他只清楚一點,那就是戰場執法者的手上只會沾染自己人的血液。

「是的!你的執法隊將決定這場戰役的命運!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你的那些同僚,我不相信他們中會有人折斷德意斯人的帥旗。所以……你必須要讓投入鋒線的士兵保持前進的步伐,後退者和棄兵者的結局只有一個!殺無赦!」

李·麥克倫望著元帥的眼睛,他發現對方的眼波竟然沒有一絲波動。年輕的上校低垂下頭,他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擔當這樣一個角色。他是軍人,他必須服從命令,他沒的選擇。

「我老了!廢話也多了!」阿蘭撥轉馬頭,他自嘲的笑著。銀髮元帥面向戰場,他的心情既像新郎一樣興奮,又像牧師一樣寂寥。

「進攻!」

枯黃的萱草在寒風中抖盪,它們沿著統一的方向搖擺身形,一片一片,一叢一叢,像海浪一般蕩漾。四野靜寂無聲,天光在白日下形成灰暗的穹廬。相隔兩千米的雙方陣營彷彿突然被抽去了其間的空氣,即將陷入撕殺的戰場化為死寂的真空。

「嗚……嗚……」

司號手隊伍吹響了進攻的號角,沒有任何猶豫,掌旗手的隊列中出現了代表第一輪投入戰陣的部隊番旗。黃金獅子下的勇士踏出了走向逢魔時刻的第一步!

銀色的流光是兵器和鎧甲反射出的光亡,蒸騰著的白霧是千百人的呼吸組成的生存記號。泰坦帝國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第一軍、第四軍合計十八個千人方陣同時開拔,他們踏著整齊的步伐向敵人的前鋒挺進。

按照元帥的要求,每名軍官都走在了陣列的最前頭,小隊長跟隨中隊長,中隊長跟隨團長,團長跟隨師長,師長跟隨軍長。泰坦人沒有呼喝,沒有咆哮,他們的前進只留下踏響地面的聲音。

這種聲音就像泥石流,它可以衝垮任何心理防線。

不過……德意斯人的心理防線似乎沒有一個底限,因為沒人檢驗過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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