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戰爭結束咯!
萬歲,我們贏咯!
告別漂泊的生活,
告別槍聲的喧囂。
回到那親切的家園,
和平鴿棲息的故鄉;
不要再讓我們歌頌戰爭,
讓我們只為愛歡唱。
——哈里·勞德爾,《和平歌》,1918年11月
1918年11月11日剛過11點,路易絲·韋斯(Louise Weiss)在她那間位於巴黎里爾大街、狹窄得轉不開身的辦公室里,被突如其來的喧嘩嚇了一跳。先是挪動椅子的吱嘎聲、推開門窗的砰砰聲,然後人們叫喊起來,還夾雜著歌聲與鐘聲。她那些《新歐洲》周刊()的同事也紛紛穿過院子,涌到大街上。是時候了嗎?
世界大戰開始時,路易絲·韋斯才21歲。她以出色的成績通過了畢業考試,然後和她的兄弟姐妹前往布列塔尼的寧靜小鎮聖凱波特里約盡情遊覽。那時,路易絲還覺得小鎮的夏日風光十分迷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美。直到她敬愛的哥哥乘上火車去參加對抗德國的戰爭,留下她在站台火車頭噴出的黑煙里迷失了方向時,她才意識到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人們都要做出犧牲,她是否也準備好了呢?她覺得自己的回答是「不」。而她參軍的哥哥根本沒被問到這一問題。
大戰開始的頭一兩個月,法國在初期的邊境戰役中陷入苦戰,一大波難民逃往戰火仍未波及的法國西部。對路易絲來說,向他們伸出援手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克服自己的靦腆,請求當地的牧師撥一塊空房給她,纏著她的伯父討資金,又拜託赫特爾修女——她是小鎮里「萬能搬家」公司的老闆——給她提供一輛卡車。有了這些,她在村子裡繞上一圈,收集床墊床具、鍋碗瓢盆和木柴炭火。這些生活必需品剛剛湊齊,第一個需要幫助的家庭就上門了。
物資供應一天比一天少,但路易絲總是有辦法找到無私的捐助者。沒過多久,一些貧苦無依的人以及馬恩河戰役的受傷士兵也紛紛前來求助,路易絲把他們安置在一位叫瓦雷的獨居女士的別墅里。有一些士兵是摩洛哥人和塞內加爾人,他們給這個布列塔尼的小鎮帶來一陣騷動。然而村民們終歸還是慷慨解囊,部隊也得以恢複元氣。他們表達衷心的感謝後,便繼續上路。
經過一番曲折,路易絲回到巴黎,在一位議員的辦公室里擔任接待秘書。對這位天資聰穎、有著大學文憑的年輕女士來說,這並不是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但她能在這裡認識一些有意思的人,還可以在不經意中把握許多最新消息。路易絲·韋斯對政治有興趣,她密切關注著急遽變化的局勢,也開始為報刊撰寫文章。為了跟蹤有價值的新聞,記者和出版人亞森特·費洛茲(Hyathe Philouze)經常出現在路易絲所在的接待室。他的名聲不大好,辦的幾份報紙不賺錢,政治上又搖擺不定。有一天,議員不見客,費洛茲便在接待室里和路易絲隨意聊天。他告訴這位辦公室女郎說,他有一個朋友,剛從死去的戰友那裡得到了一小筆錢,現在不知道要投資什麼好。他問她是否真的甘心一輩子給一位垂垂老矣的議員當秘書——關於這筆錢的用途,或許她有合理的想法?對此,路易絲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她想要創辦一份政治性周刊,向世界倡導民主,並推動奧匈帝國內部的民族自決。它的名字可以叫「L''Europe nouvelle」——「新歐洲」。
「嘿,」費洛茲喊道,「這個主意不錯!」路易絲接著對他細細展開了自己的想法,他說:「就這麼辦!」後來,他的確信守了諾言,這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感到驚訝。就這樣,路易絲離開議員的接待室,搬進了由她一手策劃創立的《新歐洲》編輯部。她的職稱是「編輯部女秘書」,但其實她乾的是編輯的活,負責全部的內容。1918年1月,《新歐洲》創刊號出版。差不多也就在這時,路易絲·韋斯剪短了頭髮。現在,她留著齊顎長的淡黃色捲髮,襯托她那飽滿的臉龐和堅毅筆直的嘴唇。
1918年11月11日這天,路易絲·韋斯正在籌劃《新歐洲》最新一期的內容,它的主題顯然是戰爭的結束。她是否正著手處理那封她給喬治·克里孟梭的公開信?在這封即將登出的信里,她會祝賀這位法國總理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時,她也向他發出警告,戰爭結束後,便是各民族的關鍵時刻。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這一期《新歐洲》,將深入報道中東歐地區在傳統君主制瓦解後的處境。其中一篇文章詳細闡述了「民族國家聯盟」理念的實踐,為此,協約國巨頭的代表已齊聚倫敦展開討論。作者儒勒·萊斯(Jules Rais)提出,關鍵是要在舊歐洲的廢墟上火速為更好的未來打好基礎。戰爭結束後還彼此仇視會非常危險,它總是一再引發新的衝突。同樣迫在眉睫的危機,還包括歐洲國家之間的經濟競爭,這足以導致新一輪的緊張關係。必須通過各方面的努力來尋求解決辦法。首先,是對年輕人的教育。他們必須學習其他國家的語言,並通過交換項目探索異國的日常生活。接著,萊斯建議設立一套共有的國際貸款體系,讓大國能夠以平等互惠的條件給小國提供資助。這樣,在戰時許多國家都負債纍纍的情況下,可以協調各國利益,為一個穩定團結的新歐洲、一種可持久的和平奠定基礎。
然而,就在她逐字逐句地審核這篇文章時,屋子裡掀起了一陣騷動,路易絲馬上明白:停戰了!可早了4天!新一期的《新歐洲》要到11月15日才付印,現在編輯工作都還沒完成呢!同事的興奮之情沒能感染她,路易絲·韋斯關上了她辦公室的窗戶,把歡樂的鐘聲和人群的嘈雜一併拒之門外。
1918年11月11日10點半,協約國軍官哈里·S. 杜魯門正在琢磨德國人對協約國提出的停戰條件會是什麼反應。這時他顯然還不知道,就在當天早上,停戰協定上的墨水尚未乾透之際,福煦元帥已給所有前線部隊發出一份電報:「從法國時間11月11日11點起,前線地區中止一切敵對行動。」此後前線不再推進,軍隊堅守此前所佔領的領土,禁止與敵方接觸。
電報抵達前線需要一些時間。那時杜魯門顯然還希望繼續戰鬥,直到德意志帝國豎起白旗:「我們不能去蹂躪德國的土地,不能去砍掉他們年輕人的手腳,剝掉他們老頭子的頭皮,這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我猜,留下他們為法國和比利時做50年奴工,應該更好。」他得意揚揚地總結說,自己在最後的進攻中向敵人發射超過1萬發炮彈,「取得了一定成就」。他決定繼續轟炸敵人直到最後一刻。附近另一支炮兵分隊也盡情開炮,「彷彿他們想趁來得及的時候脫手剩餘的彈藥」。
杜魯門所在之處不是唯一繼續作戰的前線陣地。戰爭在最後時刻仍舊奪去不少人的性命。9點半,英國軍人、利茲礦工喬治·埃里森在巡邏中被射殺。離11點還有5分鐘時,在貢比涅西北幾百公里以外的阿登地區,法國軍人、洛澤爾省牧羊人奧古斯丁·特雷布雄死於德軍的子彈。正式停戰前2分鐘,加拿大軍人喬治·勞倫斯·普萊斯在比利時的中央運河附近倒下。
不過最終,法國本土時鐘上的時針還是指向了「11」——這特定日子的特定時刻。它載於幾位軍事領導人和外交官員此前在巴黎附近的森林裡所簽署的停戰協定,這些人憑藉自己的簽名,讓這一時刻具有國際性的約束效力。自此,一個罕見的全球性時刻開啟,它將為全世界成百上千萬人終生銘記——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在1918年11月11日11點的所見所聞。
停戰協定簽署後沒多久,費迪南·福煦就離開了貢比涅附近那塊具有歷史意義的林中空地。他以莊嚴的口吻形容這個從戰爭跨入和平的時刻:「繼53周的激烈戰鬥以來第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平靜。」而在給協約國軍隊的通告里,福煦也充滿感情地讚美道:「(你們)贏得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戰爭,並且捍衛了最神聖的東西:這個世界的自由!」他還補充道:「儘管自豪吧!你們為你們的戰旗覆上了永恆的驕傲!後代會因此感謝你們的。」回到巴黎,福煦首先去愛麗舍宮拜訪法國總統,然後趕往家中,他的妻子正等著他。但沿途到處都是向他歡呼祝賀的人,人們情緒激動,喜極而泣,元帥著實花了不少時間才應付過去。等到了家門口,福煦還得站在台階上發表一通即興演說。他的公寓里到處是琳琅滿目的花束,多半是各界知名人士贈送的,但也有些他完全不認識的人。整個午飯期間,福煦還不時在窗口露個面,向聚集在街上的人群致意。
對亞瑟·利特爾(Arthur Little)來說,他的幸福時刻已在前一天,也就是1918年11月10日到來。這位隸屬美軍第369步兵團的軍官獲得一天探親假,做了一次特別的出遊。他借了一部車,開往駐紮在朗格勒小城約8公里外的一支坦克分隊。一到那兒,他便和值班軍官取得聯繫。亞瑟向軍官解釋來意,後者邀請他一起吃午餐。接著,人們去叫另一位利特爾軍士。這位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