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遠古時代的中洲

在家父心目中,圖林是一個具有深刻意義的人物。他以直接又直觀的對話體,成功地為圖林的童年、父母,以及全家人的生活描繪了一幅辛酸的圖景:圖林嚴肅、不苟言笑,有正義感與同情心,這些品質對整個故事來說至關重要;他父親胡林性急、開朗、樂觀,他母親墨玟則寡言、勇敢、高傲;在魔苟斯攻破安格班合圍之後,圖林出生以前那段歲月,這家人生活在多爾羅明這片寒冷的鄉野,總是滿懷憂懼。

但這一切都發生在遠古時代,那是世界的第一紀元,年代遙遠得無法想像。《魔戒》書中有一段令人難忘的敘述,便傳達了這個故事回溯的時光多麼久遠—在幽谷召開的偉大會議上,埃爾隆德提到了三千多年前精靈與人類的最後聯盟,以及第二紀元末索隆的潰敗:

說到這裡,埃爾隆德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他們那燦爛鮮明的旗幟,我記憶猶新。如此眾多的偉大王侯與將領齊聚,讓我回想起遠古時代的榮光與貝烈瑞安德的大軍;然而縱是那樣的人數與容姿,也仍比不上桑戈洛錐姆崩毀之際—那時精靈以為邪惡已永遠終結,但事實並非如此。」

「你記得?」弗羅多震驚之下,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埃爾隆德向他轉過身來,他不由得結巴了:「可我以為……我以為吉爾—加拉德的隕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確乎不假。」埃爾隆德神色凝重,「但我的記憶甚至可追溯到遠古時代。我父親乃是埃雅仁迪爾,他出生在剛多林城陷落之前;我母親則是迪奧的女兒埃爾汶,而迪奧是多瑞亞斯的露西恩之子。我已經見證了西部世界三個紀元的興衰,目睹了諸多敗績,以及諸多徒勞無功的勝利。」

從埃爾隆德於幽谷召開會議那時回溯大約六千五百年,就是圖林在多爾羅明出生的時候。根據《貝烈瑞安德編年史》所載,他出生「在一年冬天,伴著悲傷的預兆」。

但他悲劇的一生絕不能僅僅從他被塑造的性格來理解,因為他身不由己,註定受制於一股龐大又神秘的力量—魔苟斯因為胡林藐視他,拒絕屈服於他的意志而懷著恨意加諸胡林、墨玟以及他們子女的詛咒。而這位日後被稱為「黑暗大敵」的魔苟斯,正如他對被俘押到他面前的胡林所宣稱的,原本是「米爾寇,最強大的首位維拉,先於世界而存在」。此時他已經變得永久囿於肉體化身,其形體雖巨大威嚴,但模樣恐怖。他是中洲西北部地區的君王,真身就居住在龐大的堡壘「鐵地獄」安格班中。在安格班上方,他堆起了桑戈洛錐姆群峰,峰頂冒出滾滾黑煙,污染了北方天空,遠遠便可看見。據《貝烈瑞安德編年史》記載,「魔苟斯的諸門距離明霓國斯之橋僅有一百五十里格,貌似很遠,實則太近」。這段話提到的橋,就通往將圖林收為養子的精靈王辛葛的王宮—「千石窟宮殿」明霓國斯,此地位於多爾羅明的東南遠處。

然而,具有肉體化身的魔苟斯會感到恐懼。家父對他的描述是:「隨著他變得愈來愈惡毒,不斷從自身釋放出他自謊言中編織的邪惡,自邪惡中孕育的生命,他的力量也分散進入其中,他自身因而愈發受到大地的束縛,不願離開黑暗的要塞。」因此,當諾多族精靈的至高王芬國昐孤身匹馬來到安格班,挑戰魔苟斯,要他出來決鬥時,他在堡壘門前喊道:「出來!你這懦弱之君,親自上陣來!你這穴居者,馭奴者,說謊者,龜縮者,諸神與精靈的敵人,出來!我要看看你這懦夫的長相」 。於是(據說),「魔苟斯出來了,因他不能當著自己將帥的面拒絕如此挑戰。」他揮著巨錘格龍得應戰,每一錘都砸出一個大坑,最後他將芬國昐擊倒在地,但芬國昐臨死前以劍將魔苟斯的巨足釘在地上,「黑血隨即噴涌而出,注滿了格龍得砸出的坑洞,魔苟斯從此以後永遠跛了」。除此之外,當化成狼形的貝倫與化成蝙蝠形的露西恩成功潛入安格班,來到最深處魔苟斯坐鎮的大廳時,露西恩對他施了迷咒,於是「剎那間,他摔下王座,猶如山巒崩塌,轟隆如雷地俯卧在地獄的地上。鐵王冠從他頭上滾了下來,發出一陣哐啷迴響」。

這樣一位能夠宣告「我之意圖的陰影籠罩著阿爾達〔大地〕,其中萬物必將緩慢地屈從於我的意志」的神靈所發出的詛咒,和力量遠不及他的生靈所發出的詛咒或咒念,不可同日而語。魔苟斯並非「祈求」邪惡或災禍降臨到胡林及其子女的身上,不是「呼喚」一種更高的力量來代行其意志,因為他對胡林自稱「阿爾達命運的主宰」,他意在憑仗自己巨大的意志之力造成敵人的毀滅。因此,他「策劃」了他所憎恨之人的未來,他對胡林如是說:「我的心念將如一片厄運的烏雲,壓在所有你愛的人身上,它將令他們陷入黑暗與絕望。」

他為胡林設計的折磨是「透過魔苟斯的雙眼來看」。家父是這樣定義這句話的含義的:如果有人被迫直視魔苟斯的眼睛,他會「看見」(或者說,他頭腦中會接收到來自魔苟斯頭腦的)各個事件的畫面,但那些畫面被魔苟斯以深不可測的惡毒心思歪曲過了。即便真有誰能拒絕魔苟斯的控制,胡林也沒有做到。家父說,一方面是因為他愛自己的親人,為他們憂心如焚,因而渴望儘可能得知有關他們的一切消息,無論消息來源為何;另一方面是因為驕傲,他相信自己已經贏得了與魔苟斯的辯論,相信自己可以「瞪贏」魔苟斯,或至少可以保住關鍵的理智,辨別事實與惡意。

「透過魔苟斯的雙眼來看」,這就是胡林遭遇的命運。從圖林離開多爾羅明那時起直到自盡,從圖林那從未見過父親一面的妹妹涅諾爾降生到死亡,胡林都不能動彈地坐在桑戈洛錐姆的高處,內心中被他的折磨者挑起的怨恨與日俱增。

在圖林的故事裡(他給自己取名「命運的主宰」圖倫拔),魔苟斯的詛咒似乎可被視為一種釋放出來專門行惡的力量,會搜尋它的受害者。因此,據說這位墮落的維拉自己也害怕「圖林會力量壯大到使自己加於其身的詛咒落空,逃脫為其設下的厄運」。圖林後來在納國斯隆德隱瞞了自己的真名,因此當格溫多說破時,他被激怒了:「你做了於我有損之事,朋友,你泄露了我的真名,將我想要躲避的厄運召降到了我身上。」格溫多曾經被囚在安格班,是他告訴了圖林那個傳遍安格班的說法—魔苟斯已對胡林和他所有的親人下了詛咒。但他當時以此回應圖林的憤怒:「厄運在於你自身,不在於你的名字。」

這個複雜的概念在故事中至關重要,家父甚至給故事擬過另一個標題——,即「魔苟斯之詛咒的故事」。而他用這句話表達了他對此的看法:「不幸者圖林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這是魔苟斯在古代世界的人類當中,所行的最邪惡的事。」

樹須在臂彎里一邊一個抱著梅里和皮平,大步在范貢森林中穿行時,曾給他們唱了一首歌謠,說到他在遙遠的年代去過的地方,以及生長在那些地方的樹木:

塔薩瑞南的柳蔭地,我在春日散步。

啊,南塔薩瑞安的春日景色與氣息!

那時我說:這可真不賴。

歐西瑞安德的白榆林,我在夏日漫步。

啊,歐西爾七河的夏日陽光與天籟!

那時我想,這無與倫比。

尼爾多瑞斯的山毛櫸,我在秋日走來。

啊,陶爾—那—尼爾多的焜黃秋葉微嘆,

那時我心,別無所求。

多松尼安的松林高地,我在冬日登臨。

啊,歐洛德—那—松的冬日蒼松,寒風白雪!

我的歌聲直上九霄雲端。

如今故土已沉碧波,

我巡行在阿姆巴羅那,在陶瑞墨那,在阿勒達羅迷,

此乃吾土,范貢森林我的國度,

在陶瑞墨那羅迷,

在這裡,樹根長,

年月猶比積葉深。

「土裡生長是恩特,壽比山嶺」,樹須的記憶著實長久。他在追憶遼闊的貝烈瑞安德大地上那一片片古老的森林,而那片大地已在終結遠古時代的大決戰帶來的災難中崩毀。大海湧入,淹沒了又稱為「埃瑞德路因」或「埃瑞德林頓」的藍色山脈以西的全部土地,所以《精靈寶鑽》附帶的地圖東邊到那道山脈為止,而《魔戒》附帶的地圖西邊自同一道山脈而始。在《魔戒》地圖上,位於這道山脈以西的沿海地區被稱為佛林頓(北林頓)和哈林頓(南林頓),就是當年被稱為「七河之地」歐西瑞安德,又稱林頓的鄉野在第三紀元僅存的地方,樹須曾在那裡的榆林中漫步。

樹須還曾經在多松尼安(「松樹之地」)高地上的大松林里穿行,此地後來被魔苟斯變成了「一片被恐怖和黑暗迷咒籠罩,令人迷途、絕望的區域」,更名為「暗夜籠罩的森林」陶爾—努—浮陰。樹須也曾去過辛葛的王國多瑞亞斯北部的森林—尼爾多瑞斯。

圖林那可怕的命運就是在貝烈瑞安德和北方大地上上演到底的。事實上,樹須曾經漫步的多松尼安與多瑞亞斯,都在圖林的人生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圖林生於亂世,當貝烈瑞安德最大也是最後一場大戰發生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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