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我想明老闆大概也做了一樣的表情吧。

「……是哈啰企業嗎?」

「沒錯,所以才會直接發現金給員工吧。『哈啰皇宮』的房客大多是來自東南亞出外打工的女性勞工。如此一來,公司就多了一個洗錢的管道。對於女性勞工而言,透過黑道和公司的安排也比較容易待在日本,算是一舉兩得。」

我偷瞄了玫歐一眼,她已經整個人放空,臉色鐵青。

「岸和田會在哈啰企業成立時大概有給予資助,使用的當然是無法見光的黑錢。所以表面上看來並無賓主關係,只不過哈啰企業透過田原幫接受洗錢的工作。我調查過所謂定期打來的電話通聯紀錄,絕對是岸和田會所打的沒錯。」

愛麗絲的說明到這裡止住,並大嘆了一口氣。

感覺上——這件事……已經……不像是我們幾個能夠插手的事了。

「……妳有證據嗎?」明老闆冷靜地問。

「沒有。」愛麗絲面無表情地回答。「如果有證據,政府當局早就採取行動了。這一切都只是推測。哈啰企業將事情隱瞞得很好,至於洗錢的唯一缺點就是因為過於謹慎,導致效率不是很好。我看過依林提供的存摺,也簡單地算過匯款金額;不論再怎麼大略估算,還是無法輕易地漂白上億單位的金額。由於並沒有特別張揚,事跡也沒有敗露;但也因為洗錢效率不彰,所以遲遲無法處理從岸和田會轉來的帳款。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認為先前早已為公司積欠的大筆債務而困擾的美河社長做了什麼事呢?」

宏哥先前所提供的資訊和愛麗絲的說明在我腦中啪地一聲連結起來。

「他私吞了現金……!?」

「沒錯,私吞現金的並非草壁昌也而是社長本身——因為大約還剩下二億圓的現金遲遲無法處理而儲存在保險箱內。我不曉得他是如何矇騙草壁的,總之,美河將其中一億圓拿來償還了公司的債務,剩下的兩億圓就是那袋錢。」

草壁昌也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所以才要逃亡。但是他為什麼不證明自己的清白呢?不,應該也沒辦法。和田原幫親近的是美河,加上草壁昌也過去曾有脫離關西黑道幫派逃亡國外的紀錄。只要田原幫和美河套好招說這都是草壁一人所為,那麼岸和田會相信他們的機率也很高。畢竟黑道和警察是不一樣的。

「問題是現在才知道這些計謀也於事無補,一切都太遲了。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草壁昌也已經被田原幫給逮到了,再來就是——他早晚會被殺害。」

玫歐站了起來,嘴唇在微微地顫抖。明老闆也跟著站了起來,靜靜地將雙手放在玫歐肩上。我啞口無言地望著愛麗絲。早晚會被殺害?

「這是必然的。你想想看,既然說他私吞其實是騙人的,一旦草壁昌出來作證,所有事情都將被揭穿。田原幫和美河為了隱匿事實,唯有將草壁昌也滅口。」

我想起了太陽眼鏡男所說的話,突然不寒而陳。

——『能活著再見到面該有多好啊!』

對方是黑道。只要在黑暗當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然後我所追求的事實將會被埋沒在黑暗之中。」

愛麗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她的眼神已不像是接受委託的偵探,反而像是個害怕被世界所遺忘、失去靈魂的人偶。

「——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我追著愛麗絲的背影走出廚房後門,對著身穿小熊睡衣、正打算爬上緊急逃生梯的背影大喊。黑髮舞動著,冷漠的眼神射向了我:

「什麼事?只是爬個樓梯而已,不需要人跟隨。」

「不,不是這個意思……」

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把她給叫住呢?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

「建議你改改你那不經大腦就想採取行動的個性。你就回家去盡高中生的本分,乖乖地寫春假作業吧!」

連愛麗絲都這樣對我說,令我感到無比的絕望。

「你是想問我是否有可以幫忙的事吧?」

被看透心裡所想的事,我只能咬著嘴唇默默點頭。

「一件都沒有……我若是這麼說,你大概又會開始自憐自艾、陷入自我厭惡的泥沼裡,最後又醜態百出了吧?」

「真是抱歉喔!」

「鳴海,我跟你說,事實上我們都是很無力的。偵探——充其量也只能將死去的語言收集起來、重新排列後再尋找其他意義。請問除了用頭腦思考以外,我們還有其他的工作嗎?」

「但是我連該想些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抱著被取笑的決心,透露了自己軟弱的一面。但此時的愛麗絲卻依靠在緊急逃生梯的扶手上,以善解人意的善良眼神看著我。為什麼這傢伙老是愛趁人不備時來捉弄我,讓我的心感到更加苦悶?

「……你認為草壁昌也為什麼要讓玫歐藏起那兩億圓呢?」

愛麗絲柔和的聲音傳來,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她所說的問題意涵。

「妳問我為什麼……」我拚命回想著愛麗絲剛才所提的問題並尋找答案。「因為他發現遭人陷害了,然後就是……為了不被誤認為是他私吞的……」

……咦?

看著以拳頭壓住下嘴唇不再回答的我,愛麗絲點了點頭:

「沒錯,很奇怪對吧?因為他所做的事並未成為否認他私吞現金的證明,反而像在強調他私吞現金這件事。若只是為了自保,他大可拿著兩億圓遠走高飛,即使是想要洗刷冤屈,他也可以帶著兩億圓走進岸和田會或報警就好。他其實是有許多選擇的。在這當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選項就是叫玫歐將兩億圓藏起來,並且自己也躲藏起來。」

確實是令人不解。

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處?讓女兒身處於危險當中,結果自己也被逮到。應該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才對。

「首先「他沒有留下和玫歐聯繫的方式。就如同你所說的,就像是將兩億圓連同玫歐一起丟棄。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懂。在這個所有疑點都已經明朗的案件中,唯有草壁昌也這號人物是連我也無法理解的。這是唯一的謎團。」

我也搞不懂。就連愛麗絲都無法解釋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會懂?

「不過,我猜想這和事件的本質應該是沒有關係的。」

愛麗絲將臉轉向一旁,寂寞地說道:

「就和那時候一樣,這只是我想要滿足自我。只要有未解的黑暗,我就無法不去填滿它,真是悲哀的宿命啊。」

接著對我露出的微笑,就像在某一天所看到的星空一樣。

「然後被我給挖掘出的不必要事實——草壁昌也的真正用意可能會深深地傷害到玫歐,就如同那時候一樣……」

她一再提到的那時候,我實在不懂是指哪時候?若她所指的是一同在屋頂上迎接晨曦時的事情,我很想對她說沒那回事。

「……沒關係的。」我忽然按捺不住情緒脫口而出這句話。愛麗絲將四處游移的視線集中到我的臉上。

「沒關係的。玫歐她很堅強……比我堅強多了。她一直都相信著爸爸,不管別人對她說些什麼,都不會有所影響的。」

愛麗絲抓著緊急逃生梯的扶手,安靜地注視我的臉好一會兒。我差點呼吸不過來,難道我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接下來,從桃紅色的櫻桃小嘴中嘆出了一口氣:

「玫歐有可能已經直覺到答案了。」

……答案?

「也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麼。理論得花上一百年才能到達築成橋頭堡壘的地步,而信仰之翼卻能在一夜之間飛至。但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對於無法以言語表達的情感並無興趣……所以說玫歐,妳自己的事實就放在妳自己的心中吧。」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廚房後門被打開約數公分的寬度,細縫中藏著咖啡歐蕾色的皮膚。大而圓潤的雙眼看似吃驚地不停眨動。

再度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而回過頭去,愛麗絲的身影已從轉角中消失。

我大大嘆了一口氣後坐在緊急逃生梯的第二個階梯上。

玫歐緩緩地打開廚房後門走了出來。感受到她極為驚恐的眼神,我再次對自己的愚蠢程度感到無比的氣憤。

從昨天起就盡說些讓玫歐感到不安的事情,我到底在做什麼啊?果真是個大笨蛋吧?

明明最痛苦的應該是玫歐。

擔心爸爸的安危,自己也被人通緝,卻又不能回家去,心裡一定非常非常不安,我卻在這時候還——

啊啊,原來如此。我終於弄懂了,昨天愛麗絲所說的話——

『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有下定決心。』

『覺悟這東西把它當作雞飼料就好。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麼?』

我有沒有下定決心根本只是我自己的問題,和玫歐沒有關係。但我卻滿腦子只想著自己,而且還對玫歐說了差勁的話。什麼偵探助手嘛!不過就是個缺乏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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