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節

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出偵探事務所,太陽早已高高懸在天空。

我心裡對愛麗絲說的話還存有疑竇。不管我有沒有下定決心都無所謂?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直接責備我所犯下的錯誤說不定還會讓我心情比較好一些。

正要走下緊急逃生梯時,我和手上拿著紙袋的玫歐碰個正著。我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並轉移視線。發生這種事後——好不容易找到她父親卻又失去消息,讓我實在沒臉和玫歐見面。

「啊,助手先生。今天又早上才從偵探小姐家回來嗎?」

拜託妳不要這樣說!會讓人誤會的。

我為了不談到草壁昌也而拚命地想其他話題,忽然看見玫歐手上的紙袋中放著換洗衣物和大浴巾。

「又要洗澡了嗎?」

「嗯,因為明老闆說乾脆就順便訓練偵探小姐自己洗澡。她感覺好像媽嗎喔。」

嗯,明老闆實際上也就跟她的媽媽差不多。

「玫歐如果結婚了,也想要生個像偵探小姐一樣可愛的小孩。」

「什麼……!?」

那樣好嗎?就算我自己不大可能結婚生子,即使是陰錯陽差結了婚,也不會想要和愛麗絲一樣的小孩。不愛吃飯又啰唆,一定很難養。

「那傢伙現在心情很糟,叫她洗澡一定會暴走。最好再等個十分鐘吧!那傢伙真是個麻煩的小孩……」

最近我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愛麗絲心情低落的時候比興奮時更危險。不過似乎打一陣子電腦之後就會好一點。

「助手先生不喜歡小孩嗎?」

「也不是說不喜歡……」而且我自己也是小孩。

「我六歲的時候媽媽就過世了……」玫歐坐在樓梯上打開了話匣子。「都是同一棟大樓裡的姊姊們照顧我的,因為爸爸太忙了很少在家。我喜歡熱鬧的感覺,所以結婚後要生很多小孩。」

「……和爸爸結婚?」

啊,糟了!明明努力不提這話題的,結果竟然自己破功。

「嗯,和爸爸結婚。」

居然馬上這樣回答。妳知道怎樣才會有小孩嗎?可不是去高麗菜田裡撿就有的喔?

「我知道啊,大姊們教過我怎麼做。你知道嗎?計算排卵日其實不是避孕法,而是受孕法;這是宏哥教我的。」

「哇啊啊啊啊啊!」

我趕忙將玫歐的嘴巴給摀住。那個小白臉到底都教她些什麼東西啊!?小女生大白天在外頭不可以說這種話!

「雖然爸爸不太說話,但應該也喜歡熱鬧。所以玫歐要當媽媽,然後生很多的小孩。」

「……是喔,那加油養小孩吧。」

我開始獃想,這也是別人的人生。能享受這種幸福也不錯,而且這樣的人生好像比較正常。

只不過對象是草壁昌也……這樣好嗎?讓自己女兒遭受危險而置之不理,自己卻落跑遠遠的前黑道分子。

「如果讓他們喝那種味道很特別的汽水,是不是就會長得跟偵探小姐一樣?」

「會長得一樣才有鬼!」應該說那樣是在虐待嬰兒。

「助手先生你是獨生子嗎?」

「看起來像嗎?」

「嗯,感覺沒什麼家人的樣子。」

其實是答對了一半。我在玫歐身旁坐下:

「我和姊姊住一起。」

「那爸爸和媽媽呢?」

經常被許多人問的問題,我也總是回答相同的答案。

「爸爸幾乎不在家,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觀察別人聽到我的回答時會有什麼反應,其實也是我的小小興趣。偷瞄了玫歐一眼,她看起來幾乎已經要哭出來了。真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女孩。

「……因為生病嗎?」

「嗯?喔,不是……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意思是母親過世這件事在我腦中還是一團混亂。雖然喪禮也舉行了,但卻不大記得當天的事情。所以其實我心裡還不太能理解她過世的原因。」

「……玫歐實在聽不太懂助手先生的話。」

真是的。我懶得再繼續說明,以微笑帶過。

「不會寂寞嗎?沒有爸爸和媽媽在身邊……」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地問過我,使我整個人呆住無法回答。玫歐幹嘛這麼在乎這些枝微末節呢?

「……我也不知道,想都沒想過。基本上,就算有父母在也不見得不會感到寂寞。」

我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一如預期,玫歐露出不知該不該苦笑的表情低頭不語。就是因為這樣,周圍的人才會越來越疏離我的。

玫歐將臉埋進大浴巾裡,過了一會兒後發出「嗯——」的聲音說道:

「我跟你說過爸爸以前是混黑道的嗎?」

「有說過一些。」

「以前爸爸喝醉酒的時候,我常常問他為什麼不做黑道了?結果他告訴我一些事情。他說他小時候是在育幼院長大的,結果上高中時那間育幼院卻倒閉了。後來他變成了無業遊民,在街上閒晃的時候遇到幫派的人,於是拜託他們讓他加入。」

原本應該要說為什麼不做黑道了,玫歐卻從草壁昌也的出身背景開始說明。

「你知道嗎?聽說黑道就像家人。老大就和親生父母一樣,先加入幫派的人就是大哥。」

「……嗯,這我知道。」

平板幫的人就理所當然地將第四代,甚至阿哲學長、宏哥都當成自己家人一樣對待,看起來有點令人羨慕。

「爸爸說他就是嚮往這點,以為加入幫派後就會有很多家人。但是當他的地位越升越高時,卻發現這些其實都是騙人的。他說大家心裡面都只想著錢。」

可悲的現代俠義人士,故事的結局就是錢濃於血。

「然後就發生一些爭執,離開幫派出外散心。他走遍了附近的許多國家,最後在泰國遇到了媽媽。」

特地遠渡重洋去尋覓家人?怎麼可能……

「然後就和媽媽結婚回到了日本,後來在旅行中認識的大姊們也拜託爸爸陸續來到了日本。出外打拚的人到日本都很辛苦不是嗎?為了讓這些人能更自在地工作,所以他就和在東京認識的美河先生合開了一間公司。」

他這麼受歡迎喔?都已經是年近四十的前黑道人士了。

草壁昌也的人生是我所無法想像的。推測他的想法不僅無法得到任何線索,反而讓我越來越疑惑。

「所以他也帶著當時只有五歲的我一起來到日本。我覺得爸爸想要有很多的家人,包括妻子和小孩;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覺得很幸福了。」

真的是這樣嗎?

若是真把家人看得如此重要,為什麼要採取讓玫歐遍尋不著的逃跑方式?追根究柢,他根本不該讓女兒牽扯進如此危險的事件當中。兩億圓真的有這麼重要嗎?那不正是他最為厭惡的金錢壓力了嗎?

而且還有一件事令我不解。

要不要確認呢?

我下定決心問到底。

「……玫歐,妳有簽證嗎?」

「簽證?」玫歐歪著頭。「日本的嗎?當然有啊。」

「不是這個意思,是出國用的簽證。例如去新加坡的。」

「為什麼?沒有出國的計畫呀,我也沒去過。」

說得也是。

草壁昌也在電話中曾提到過搭這週末的班機。那不就是——想要丟下玫歐自己一個人逃跑的意思嗎?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讓女兒帶著大筆現金躲藏,自己卻好像不想知道她的藏身處所。那該不會是想把她當成誘餌吧?為了減少通緝自己的追兵,所以給女兒大筆現金後置之不理。非常不妙的假設,但若真是如此那就太過分了。

「簽證怎麼了嗎?」

「沒事,對不起。」

「是爸爸怎麼了嗎?助手先生從剛剛就怪怪的。」

看來我真的很容易把事情寫在臉上。

既然如此——乾脆直接說出來吧?即使會讓她很難過,但傷害起碼比她從父親口中得知要來得小一些。

「……我找到妳爸爸了。」

「真的嗎!?他在哪裡?」

玫歐臉上滿是笑容,令我實在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一些失誤,所以又失去他的蹤跡了。」

我實在無法提起他可能已被黑道抓走的事情,況且也還沒確定真是如此。玫歐的表情像小貓的眼睛般地不停變化。

「他還好嗎?」

「嗯。」

玫歐臉上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

眼角甚至帶有淚光。那種老爸真有這麼值得擔心嗎?與玫歐的喜悅成反比,我的心情整個陷入谷底。

「我想妳爸爸大概是想逃亡到國外。」

我向上瞄了一眼,玫歐歪著頭。

「他在電話裡說過類似的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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