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城堡 第五章

——瑞太太,瑞太太……對不起……瑞太太……

——進來吧,布拉斯。

——瑞太太,有一件事情……

——講吧,布拉斯。

——茂米……

——發生了什麼事,布拉斯?

——茂米……茂米死了……

——你說什麼?

——他們把茂米殺了。

——你說什麼?

——茂米被殺死了。他在那裡,被擊中了頭部,他們丟石頭,有一塊擊中了他的頭部。他像麻袋一樣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你說什麼?

——當時有鐵路上的人,那些工人,他們怒氣沖沖,對我們吼叫,他們有四十個人,或許更多,我們想阻止,但是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就跑開了……當我們逃跑時,他們向我們丟那些該死的石頭,我不知道為什麼。茂米落在後面,我對他高,讓他跑開,但他不聽,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留在那兒,後來一塊石頭正好打在了他的頭上,他突然間就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但已經太晚了,已經無法挽回,他停止了呼吸,他的頭整個……總之,他死了。

——你說什麼?

——他們想拆鐵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去了那裡。後來我們試著同他們理論,但那些人都不講理。我們人太少,最後不得不溜掉,除了茂米,我們的人都跑了……本來,開始他和我們一起跑,但是突然間,他掉轉頭停在那裡。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裡,那些人從後面向我們扔那些可惡的石頭,他們鬨笑著向我們丟石頭,欺負我們……只有茂米停在那裡,目光盯著他們,死死地盯著他們,也許那樣就激怒了他們,我不知道,我看見他忽然間倒在地上,一塊石頭正好擊中了他的頭部,他頹然倒地,那些人停止了狂笑……我們停止了奔跑。我們返回去,但是已經無法挽回,他的頭已經被打成了糨糊,到處都是血,他的頭整個都破開了,我不知道他想看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停在那裡,如果他像我們一樣跑開,可能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你說什麼?

——那些鐵路上的人怒氣沖沖,因為幾個月來他們一分錢也沒見著。他們就拆鐵路,一段一段地卸下來。他們還說,如果該付給他們的工錢不到手,他們就會拆下去。事實上,他們一段一段地拆鐵路……然後我就說,瑞先生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把錢給他們,但是他們不聽,他們不再相信我們……我們不想讓他們拆瑞先生的鐵路,所以我們就去那兒阻止。在那種情況下,其實茂米沒有必要和我們一起去,但是他想去,其他人也說多一個人會更好一些,這樣他就去了。我們到了那裡,開始想說服他們,但那些人很惡劣,我對瑞先生也說過,那些人全是從監獄裡出來的……他們不聽我說……我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他們罵了一些髒話,最後我們試著據理力爭,我們也帶了一些棍子,也不是想打架,只是不想空著手去……當我看到他們亮出了刀子,我就叫大家快跑,因為他們人太多,那些人都很惡劣。我們開始跑,除了茂米,開始他也在跑,但是後來就不見他了。當我轉過身,我看見他了,他停在他們中間,盯著那些歹徒,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看起來好像中了邪,他什麼也聽不見,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盯著他們,就像是一座雕塑,後來他就倒下了,他們打中了他的頭部,他就倒了……向後……像一尊木偶……然後,我們停了下來,我們停了下來,那些人也停止了狂笑,停止了說話,可怕的僻靜。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茂米就在那裡,在地上,一動不動。我跑了回去,想著他們一定是把他給殺了,的確是那樣,那伙混蛋把他殺了……他的頭破成兩半,血連同腦漿流了出來。我想做點什麼,但我不知道從哪下手。在慌亂中,我連他的眼睛在哪裡都找不到。我要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一定要挺住,他會沒事的,但是眼睛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你甚至不知道要對著什麼講話。然後我就抓住他的手,我沒有想起別的,我就在那裡呆著,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像一個傻子一樣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因為太可怕了,做這樣的蠢事……為什麼他沒有逃走,唉!他看見了什麼,讓他一動不動呆在那裡,讓他們給殺了。他究竟看到了什麼?我不知道,他總是用那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你,他不像其他人,他有自己的方式……有沒有可能是因此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看見的東西讓他就這樣被殺了?他在尋覓什麼鬼東西……他在看什麼鬼東西……

聖勞倫斯節過後八個月,在一月的一個下午,茂米被殺了。瑞先生不在,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埋葬茂米的時候,只有蓉一個人。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她還是一個人,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個包裹,褐色的紙上,黑色的墨水寫著她的名字。她剪開上面的繩子,拿在手上,打開褐色的紙,下面是白紙。撕開白紙,下面是紅紙包著的紫色盒子,盒子裡面有一個黃布小包。她打開了小包,裡面有一件首飾。

然後,蓉叫來布拉斯,對他說:

——瑞先生快回來了。要想辦法知道他什麼時候到,從哪裡回來。我想去接他。

——不可能知道呀,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帶我去找他。越快越好。

兩天之後,蓉坐在一個城市的火車站裡,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城市存不存在。火車到達這裡,又從這裡出發。她坐在那裡,眼睛看著地面,她呼吸均勻,表面上看起來十分耐心。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後來一個男人走近她、那就是瑞先生。

——蓉,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站起身來,好像老了很多歲,微笑著緩緩說:

——原諒我,丹尼。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布拉斯站在後面幾步遠的地方,他的心快要崩裂了。

——有一次你對我說,我們兩人永遠都不會死,是不是真的?

火車來來往往,像瘋了一樣。所有的人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在用生命之線編織著自己的故事,那些美麗又讓人詛咒的作品,無窮的任務。

——是真的,蓉。我向你發誓。

當瑞先生回到家的時候,他面對一種可怕的寂靜和一個不想見到的客人:伯內蒂工程師。工程師說了很多,不斷地提到兩句話,在他看來應該是決定性的事情:「令人遺憾的事故」和「該受責備的工錢的拖欠」。在門檻那兒,瑞先生停下來聽了幾句,沒有讓他進門。後來,當他十分確信這個男人讓人噁心,就打斷了他的講話,然後說:

——我想要您的人在今天晚上之前離開。一個月以後您會收到錢。您現在走吧。

伯內蒂惱火地嘟囔了幾句。

——還有一件事情。那天有四十多個人在場。他們中間有一個人瞄得很准,或者說他很不幸。如果您認識他,請您轉告他這裡所有人都原諒他了。不過,請您也告訴他:他一定會付出代價的。他惹下的禍,最後會付出代價的。

——我可以向您保證,瑞先生,我永遠都不會傳達這樣粗魯的消息,因為就像我對您說的;我絕不認識干這件事情的人……

——您滾開。您臭得像一具屍體。

第二天,工地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在伊麗莎白火車頭面前有九公里四百零七米鐵軌。一動不動,悄無聲息,鐵軌的盡頭是一片草地。在青草中間,瑞先生一直走到那裡,他一個人走在毛毛雨里,一步一步,走了幾個小時。他坐在最後一段鐵軌上,環顧周圍,沒有草地也沒有小山丘,一切都淹沒在從天而降的灰濛濛的水霧裡。你可以向任何方向轉身,但是不幸的是任何方向都好像一樣。沒有聲息,也沒有人看你。一片無可救藥的空曠,沒有方向、沒有語言。瑞先生繼續看著四周,但已經沒辦法從頭開始了。他實在無法明白。沒有辦法,他實在沒辦法發現。生命究竟在哪裡。

深冬,在那棟寂靜的大房子深處,瑞先生和埃克托爾·奧赫面對面坐著。自從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後來,奧赫來了。

——巴黎不下雪。

——這裡到處都是雪。

他們面對面坐著。柳條編的大藤椅。他們心平氣和,沒有試圖尋找話題。他們呆在那裡,僅僅如此就很有意思,自有它的妙處。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也許過去了一小時。後來,幾乎難以察覺,傳來埃克托爾·奧赫的聲音。

——他們不相信它能建起來。參加揭幕慶典的人來的時候,成千上萬的人,他們認為水晶宮將會像紙做的一樣夭折,其實,比紙做的更糟,是玻璃做的。他們就這樣評說。專家也這樣寫,說它會在放上第一根鐵架時倒地。到了那一天,市裡來了很多人,都是專門為了看它倒下來的情景。那些鐵架非常大,肋拱要架在十字形耳堂上面,用了十多個鏈式絞車和滑輪才能慢慢地舉起來,要把它們舉到二十五米的高度然後安置在拔地而起的柱子上。需要一百多個人手。他們在眾目睽睽下工作。所有人在那裡都是為了等待慘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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