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當我和海明威駕船返回康菲特島的時候,看到「比拉」號仍舊安然無恙地停泊在錨地,而孩子們和大多數船員已經圍著篝火用過了早飯。

回程途中風高浪急,「羅琳」號幾乎都要被折斷了。這艘快艇一路上都保持著貼水「飛行」的姿態,揚起激流般的尾渦,似乎是要載著我們從撒旦手中逃脫。這艘漂亮的快艇距離康菲特島還有一段航程,就用光了自身攜帶的全部燃料。我們甚至把我出航前準備的油桶也倒了個空。當我指出油量表指針即將歸零時,海明威只說了一句:「該死的……沒關係,康菲特島上的古巴人有的是油給我們用。」

返程路上,海明威把掌舵的重任交給了我。就在我們緩緩離開恩塞納達·赫拉杜拉燈塔航標區,小心翼翼地穿越一處礁岩水道,加速遠離羅馬海岬之時,海明威一屁股坐到了皮質後排座椅上。他拿起一支勃朗寧自動步槍,推彈上膛,把槍擱在膝蓋上,又拿起裝滿手榴彈的袋子放到一旁。我並沒有問他為何如此。在我看來,他是覺得前一晚輸送兩名特工上岸的那艘德國潛艇很可能會在湛藍的海灣中現身——就像是一頭來自冰冷深水的怪獸。這番景象恰恰符合海明威給我留下的印象:一名身心俱疲、滿臉胡茬兒的騎士,靜靜等待著惡龍的出現。

在匆忙返回康菲特島的途中,我們並未看到任何潛艇。

海明威的兒子們和那些船員圍在篝火旁為我倆接風。

「爸爸,旅途如何?」帕特里克問道。

「你們找到可以充當補給點的地方了嗎?」問這話的是格雷戈里。

「你們發現德國潛艇了嗎?」溫斯頓問道。

「反正我們沒見到什麼德國潛艇,倒是看到了不少飛魚呢!」格雷戈里插話道。

「你和盧卡斯發現什麼重要情況了嗎?」帕齊問道。

「爸爸,看到你們回來了,我們很高興。」格雷戈里說道。

海明威坐在一根圓木上,從溫斯頓那裡接過一茶缸熱氣騰騰的咖啡,打開了話匣子:「孩子們,我們沒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盧卡斯和我在薩維納爾島後面的海峽水道里轉了半天,只看到了一些斷頭河。昨晚上我們是在一處海灘上度過的,我倆差點讓蟲子吃了。」

「瑪利亞在哪兒?」我問道。

帕齊指著在海灘外六十英尺處錨定的「比拉」號:「薩克遜先生昨晚病得夠嗆,上吐下瀉,各種癥狀都全了。他堅持要待在無線電收發室,但最後格雷戈里奧說服他去船身前部的住艙休息了。昨天晚上瑪利亞一直在陪他。」說到這兒,帕齊看了我一眼,「我的意思是,一晚上都在照顧他。那小子真的病得很重。」

「他今天早晨的情況如何?」我問道。

「睡著呢。」溫斯頓說道,「兩個小時之前,格雷戈里奧和瑪利亞劃著小艇回來跟我們一起用了早餐。然後瑪利亞就自己返回『比拉』號照顧薩克遜去了。」

帕齊搖著頭,滿是讚許地說道:「都說那小妞怕水,可她划船的樣子真像是個女戰士呢!如果我得病了,一定讓她來當我的護士。」

「我得去跟她打個招呼。」我說道。

「她很快就會劃著小艇回來了吧。」帕特里克說道,「我們打算帶她去看看我們昨天用魚叉捕魚的珊瑚礁呢。」

我點點頭,一邊向海灘走去,一邊脫下了衣服和褲子,只穿著內褲跳進了水中。珊瑚礁潟湖裡的水並不算涼爽,但對於被熱浪、血污、沙塵和臭汗折騰了整整一夜外加一個早晨的我而言,這已算是極致的享受了。接著,我朝「比拉」號游去。

看到我近乎全裸、渾身滴水地站在「比拉」號甲板上,瑪利亞吃了一驚。「胡塞!」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幾乎是跳著衝上前來抱住了我。緊接著她又面紅耳赤地向後退了幾步,羞澀地看了一眼我只穿著內褲的下半身,指著船身前部的住艙說道:「薩克遜先生還睡著呢。胡塞,小艇就拴在那裡,如果你——」

我撫摸著她的頭髮:「瑪利亞,我是來邀請你一起去野餐的。」

她就像是個小姑娘似的睜大了雙眼:「胡塞,你請我去野餐?可是大家剛剛吃過早飯……」

我笑了:「沒關係,到野餐地點去還得花好一陣子呢,咱們在那兒吃一頓午餐就好。你去廚房拿點東西吧。我得找身衣服穿。」瑪利亞笑著再一次擁抱了我。我拍了拍她的屁股,她轉身朝船上的廚房而去。

在我們放背包的船艙里,我穿上一條幹凈的短褲、一件舊襯衣,又穿上了一雙帆布航海鞋。隨後,我來到前部居住艙,搖醒了那個鼾聲震天的海軍陸戰隊員。

「感覺好點了嗎?」我問道。

「我……感覺糟……糟透了,」薩克遜斜眼看著我,努力張開乾裂的嘴唇,「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頭還疼呢。」

「昨晚是瑪利亞在陪你嗎?」

「是的,她——」這個大個子無線電操作員看著我,突然頓了一下,「盧卡斯,你可別誤會。我一直上吐下瀉,都快不省人事了。她只不過——」

「我知道。」我說道,「昨天你有沒有監聽到加密電報傳輸?」

「呃——」薩克遜用兩隻胳膊撐起上半身,「昨天深夜有一次。當時夜很深了,都快到午夜了吧。」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親自去截收的嗎?」

「是的。我當時還在無線電收發室里,一邊抱著桶嘔吐,一邊戴著耳機監聽。海明威之前一直在叮囑我,讓我昨晚必須堅守崗位。」

「你把截獲的內容寫下來了嗎?」

薩克遜斜眼看著我:「當然寫下來了。你去看無線電監聽日誌的第26頁吧。只是一個很短的條目。當然,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他們啟用了新的密碼。」

我拍了拍薩克遜的肩膀,叮囑他好好休息。接著,我來到了無線電收發室。所謂的「無線電監聽日誌」,其實就是一本皺巴巴的筆記本。最後一則日誌記錄的是一艘英國驅逐艦在比米尼以東與一艘巴拿馬貨船的通信情況。於是,我回到住艙,再一次叫醒了薩克遜。

「你確定你把截獲的內容寫下來了嗎?我沒找到什麼第26頁啊。」

「是的,我確定。我記得我寫下來了……我記得我分明是帶病在那本子上寫下了一些東西,但我並沒有撕掉那一頁紙。該死的,我記得我沒撕啊。」

「別操心這個了,」我說道,「你是不是已經記不得那份電報的編碼方式了?」

薩克遜緩慢地搖了搖頭,他那留著寸頭的腦袋早就被陽光晒成了古銅色:「我只記得那些密碼是以五個字母一組的,大概有十二三組,組與組之間並沒有太多重複內容。」

「好的。順便說一句,我發現咱們的接收機耳機已經不響了。」

「去他媽的吧!」薩克遜說道,「有個該死的傢伙昨天一整天都在無線電頻道里喋喋不休。海軍就會豢養這種沒頭沒腦、滿嘴噴糞的廢物點心。」

「好吧,好吧……」我心想,還真是不能和精神不振的海軍陸戰隊員閑聊太多。

在我將小艇推到海灘上,招呼富恩特斯把我送到「羅琳」號上的時候,瑪利亞還在「比拉」號廚房裡為野餐籃打包。古巴守島官兵已經為「羅琳」號的油箱和備用油桶重新裝滿了燃料。我回到「比拉」號上,看到瑪利亞正在等我。

「薩克遜先生睡著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跳上「羅琳」號的船幫。上船後,她把野餐籃子放到了後排座椅的中間位置。她穿著一件乾淨的藍格子連衣裙。

「好。」

我將快艇推離了體態較大的「比拉」號,駕著它向環礁開口處駛去。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站在海灘上沖我們喊著,顯然是因為看到我把瑪利亞帶走了而氣憤不已。我只是沖他們揮了揮手。

「胡塞,咱們真的可以這樣做嗎?」年輕的娼妓問道,「就這樣離開大家一整天?」

我伸出一隻手。她來到副駕駛席,抓住了我的手。

「是的,當然可以。」我說道,「我已經向海明威先生請了一天假。這是我應得的。再者說,『比拉』號要到黃昏時候才會起錨返航,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趕回來。」在我駕著「羅琳」號駛入外海,將引擎轉速推到兩千轉紅區的時候,瑪利亞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

剛上快艇之時,瑪利亞還表現得有些緊張。但航行了一個半小時左右,她似乎放鬆了一些。雖然裹著一塊亮紅色的頭巾,但她的秀髮依然在強烈的海風吹拂下如絲般飛舞起來。她的右臂搭在船幫上,汗毛已經被水霧打濕。今天陽光明媚,天氣很棒,我們乘著快艇,劈波斬浪,一路向東而去。

「咱們要去很遠的地方野餐嗎?」瑪利亞凝視著南邊的海平線,那裡依稀能夠看到陸地的模糊影跡。

「不算太遠。」我一邊說著,一邊拉低了油門。即便距離漲潮不到一個小時,這裡依然是一片遍布暗礁的水域。「看,就是那兒了。」我指著東北方向說道。

那是一座方圓大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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