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晚,赫爾加·索尼曼會來赴宴。」海明威說道,「你要是想參加,就去買件新襯衫。」

「好極了,」我一邊說著,一邊繼續研讀密碼本,「泰迪·希爾也來嗎?」

「當然,」海明威說道,「難道你覺得索尼曼會在沒有泰迪陪伴的情況下晚間赴約嗎?」

我把密碼本合上,抬頭望著這位作家先生:「你確定?你不是在蒙我吧?」

「當然確定,」海明威說道,「我是今天早晨去使館時認識索尼曼的,當時我就覺得這人不錯,於是我邀請了他們兩個人。」

「我的聖母啊!」

赫爾加·索尼曼,也就是「南十字星」號上那名裸泳女子——之前我在煙霧瀰漫的過道里遇見的也是她。泰迪·希爾則是她那花花公子般的男朋友。現在我們對他倆的了解,已經遠非一周之前玩那套消防船把戲時可比了。

「晚上八點開飯,酒會則在六點半開始。」海明威說道,「你覺得咱們要不要把恐懼症患兒也請來呢?」從他咧嘴時下巴的角度我就能判斷得出來,他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笑。那個泰迪·希爾——也就是傳說中的德國軍事諜報局特工西奧多·施萊格爾——肯定是非常想見見瑪利亞。

「或許你可以給她打扮一番,告訴大家她是一位來自西班牙的貴客。」我開玩笑說,「你是要讓瑪利亞坐在一個正派遣手下全古巴追查她下落的人身旁用餐,而這個人很可能會在認出她的一瞬間開槍把她幹掉。」

海明威咧嘴一笑。我感覺他正在斟酌這樣做的後果,思量著各種可能性。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不行,這會破壞『平衡』的,馬蒂喜歡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餐桌前男賓女賓的人數相等。」

泰迪·希爾、海明威、我——三個男人。赫爾加·索尼曼、瑪莎·蓋爾霍恩……「第三個女賓是誰?」我問道。

「德國佬今晚也來。」

「哪個德國佬?」

海明威又搖了搖頭:「就是德國佬,盧卡斯,我的德國佬。」

我沒再問別的。海明威這話等於白說,我還是今晚自己看好了。

哈瓦那港的「午夜煙花秀」已經過去了八天。哈瓦那警方與港口巡邏隊對我們的胡鬧完全不感興趣。就貨船上的消防隊員們聲稱他們除了滅火別無所知,而肇事漁船和醉醺醺的漁夫們統統不知所終,沒人能識別他們的身份。當時在「南十字星」號上大聲嚷嚷「蠢豬」的、來自里約熱內盧的泰迪·希爾先生,在與古巴和美國官方打交道時自己也儼然是一頭蠢豬——這兩國怎麼可能為他提供協助啊。

尋找疑似密碼參考書籍的過程,比我們想像中耗費了更長時間。雷馬克的《三個戰友》是一本剛剛出版不久的熱銷之作,我們只用了一天就在哈瓦那的一家書店裡找到了一本德文版。但豪斯霍弗的《地緣政治學》和1929年的德國文學選集著實讓我們一頓好找。還好,在大鬧「南十字星」號大概一周之後,我們接到了一份來自紐約的包裹,裡面是這兩本書。

「我就知道麥克斯不會讓我失望的。」海明威說道。

「麥克斯又是誰?」

「麥克斯威爾·珀金斯。」海明威解釋道,「斯克裡布納出版社負責我作品的編輯。」

對於編輯是做什麼的我只有一個大概的模糊印象,不過我倒是很感激他——畢竟他為了完成海明威通過電報交給他的使命,翻遍了紐約的二手書店,找到了我們需要的書。

「該死的,該死!」海明威說道。他正在閱讀隨著圖書一同寄來的書信。

「怎麼了?」

「該死的花園城市出版公司打算重印『麥康伯』,麥克斯準備給他們授權。」

「『麥康伯』又是什麼?你的作品嗎?」

海明威看著我——他的目光里並沒有慍色,顯然是已經習慣了我的「無知」。「《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他說道,「那是我寫的一部中篇小說,是我費了幾乎是一部長篇小說的心血才寫成的。1938年,為了湊齊一本短篇小說集,我寫了這部作品。那本短篇小說集壓根兒就沒有給斯克裡布納出版社和我帶來任何經濟效益,現在花園城市公司居然計畫重印一個六十九美分的超級廉價版本。」

「這難道不好嗎?」

「何止是不好!」海明威說道,「簡直是糟透了!這意味著我自己的作品將會在市場上『自相殘殺』——不單單是斯克裡布納的初版,現代文庫也打算分一杯羹了。這簡直是糟透了,這樣真是太愚蠢了。」

「能給我嗎?」我問道。

「什麼?給你什麼?」

「那兩本德語書。我要用它們破解密碼。」

「哦,對了。」海明威把兩本書遞給了我。他將編輯先生寄來的信件揉成一團,丟進了草叢。一隻貓應聲追了過去。

對於「騙子工廠」計畫而言,這是忙碌的一周。隨著初夏的悶熱被仲夏的酷熱取代,海明威的「業餘特工」們開始了對馬爾多納多的追蹤調查。那位「瘋馬」先生早已在古巴全島布下天羅地網,通緝「南十字星」號遊船無線電操作員被殺案中的疑犯——妓女瑪利亞。我提醒了海明威,派人跟蹤這個負責調查我們藏匿在山莊附近的女人的、在古巴國家警察局供職的冷血殺手、是一件危險的事。可海明威卻只是看著我,什麼話都沒說。與此同時,他手下另外一些「特工」正悄然蟄伏——這本事大概是他們在西班牙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學到的——靜待港口煙花爆竹襲擊事件的風聲過去。

碼頭流浪漢和工人們向海明威密報,「南十字星」號新的無線電操作員——就是那個從墨西哥城坐飛機來的傢伙——已經到位了,但遊船本身的傳動結構和軸系的損壞程度遠遠超過了之前的預期,替換零件至少要再等一周才能到位。就在「南十字星」號因故障受困,被迫在哈瓦那港下錨之時,海明威和他的大副富恩特斯將「比拉」號駛到了卡薩布蘭卡船廠,以便針對情報工作對船隻加以改裝。富恩特斯留在船廠,負責監督改裝工作。我開著林肯轎車將作家先生接回了山莊。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裡,我們定期接到富恩特斯和溫斯頓發來的報告,後者每天都會駕車到船廠去檢查改裝進度。

「比拉」號的兩部引擎都接受了大修和改裝,以期提高航速。為了增加航程,廠方在船身上加裝了更多的副油箱。古巴海軍計畫在船上安裝兩挺可拆卸的十二點七毫米機槍,而負責監工的美國海軍顧問則贊同富恩特斯的觀點。他認為重機槍及其支架對於一艘三十八英尺長的漁船而言實在是太重了。於是,「比拉」號甲板上並未安裝武器。木匠們在船艙里裝上了櫥櫃和暗格,用來安放數支湯姆森衝鋒槍、三套勃朗寧自動步槍、兩支反坦克步槍、數枚磁性水雷、一大堆炸藥包、成捆的導火索、數不清的雷管以及數十枚手榴彈。為了掩人耳目,工人們還在儲存手榴彈的暗格外面裝上了以假亂真的玻璃杯架。

當溫斯頓帶回這些最新消息之時,海明威「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一旦船在海上遭遇火災,那咱們就能享受到加勒比海上前所未有的維京式海葬了!」

美國海軍提供了最先進的無線電設備,包括一套可以通過分析艦對艦、艦對岸、艦對潛的相對位置,利用三角定位法進行測向的裝置。聽到海明威抱怨說他沒時間學習如何使用,也顧不得訓練手下人如何操作這一裝置,布拉登大使和托馬森上校便額外派遣了一名海軍陸戰隊員參與行動。這位來自美國海軍陸戰隊的無線電操作員名為唐·薩克遜。此人身高與我相仿,金灰色頭髮,是軍中的次重量級拳手。唐·薩克遜的個人簡歷上寫得很清楚,他可以在黑暗中熟練拆裝、檢修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不幸的是,正如海明威在五分錢酒館對這位海軍陸戰隊員說明的,我們的船上並沒有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所以唐·薩克遜只能全權負責一切無線電聯絡事宜,並保管密碼本。當然,我們並未對他言明,目前我們正在海明威家的客房裡嘗試破解德國人的密碼。

「比拉」號改裝成為偽裝獵潛船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安裝一塊上書「美國國家博物館」的可快速拆卸銘牌。「這大概能迷惑那些用潛望鏡到處亂瞄的德國佬吧。」當天從船廠返回山莊的路上,海明威如是說道,「沒準兒那些好奇的傢伙會浮出水面、湊近來看,甚至派人登船盤查我們的底細。等到那時候,咱們就先用衝鋒槍幹掉登船的,再用反坦克步槍和勃朗寧自動步槍招呼U型潛艇。」

「你說得有道理,」我說道,「不過那些德國艇長或許會在五百英尺外認出『美國』字樣,用一百零五毫米甲板炮把我們送到海底餵魚。」

海明威抱起胳膊,怒氣沖沖地盯著我。「德國的47號潛艇上沒有一百零五毫米甲板炮,」他的話音里滿是輕蔑,「只有一門八十八毫米甲板炮,外加幾挺防空用的二十毫米機炮。」

「新的IX級潛艇上裝了一百零五毫米甲板炮,」我說道,「而且它的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可以輕鬆把『比拉』號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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