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原本以為下午五點鐘沒辦法去安全房與德爾加多碰頭了。然而「騙子工廠」的差事卻讓我進入了哈瓦那城,還給了我二十分鐘的空閑時間。短短二十分鐘,我得到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信息。

在凱撒·吉列爾莫咖啡館用過一頓豐盛的早餐之後,我和海明威回到了瞭望山莊。瑪利亞坐在游泳池邊,穿著一條短褲,還有一件明顯是從瑪莎那裡借來的弔帶背心。她正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閱讀《生活》雜誌。

瑪莎在主屋後門迎接我們。她低聲說道:「歐內斯特,那位妓女小姐也是長住客嗎?」

海明威咧嘴一笑:「我想咱們還是給她另找間客房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向瑪莎身後的瑪利亞揮了揮手。

「另找間客房?」海明威夫人一臉疑惑。

「瞭望牛奶坊。」說著,他轉過頭來望著我,「或許盧卡斯先生也可以去那兒消遣一下。」

所謂的瞭望牛奶坊,原來就是山莊對面的一家乳品店。將瑪利亞安置過去之前,海明威帶我去參觀了一番。他說在他搬進瞭望山莊之前,這家乳品店一直都在正常營業。店裡的牛奶都裝在細長的瓶子里,標籤上寫著「瞭望A級牛奶」。然而就在一年之前,店主胡里安·羅德里格斯先生關掉了店鋪,將房子賣給了海明威。作家先生表示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套房產。不過,將附近大多數房產都收入囊中的感覺讓海明威頗感受用。眼下這個山頭上只剩下弗蘭克·斯坦哈茨的房子還沒有被他買下,所以他打算找個機會用煙花爆竹把那套房子徹底炸個稀巴爛。

「另外,」海明威用西班牙語低聲說道,「我還和那個腰纏萬貫的格拉爾多·杜埃尼亞斯一起在田野另一邊開了一家『畫廊』,我們不希望周圍有太多鄰居。」

我明白他的意思。所謂「畫廊」指的其實是鬥雞場。我能想像得出海明威痴迷於鬥雞飼養技巧的樣子,更能想像得出他咧著大嘴舉槍擊斃鬥雞場周圍不速之客的情景。

瞭望牛奶坊的「A級客房」,實際上就是乳品店廢棄牛棚旁邊的小茅屋,距離海明威的農場只有大約兩百米遠。牛棚早已空置多時,但依然散發著牛糞的氣味。海明威所說的客房,過去曾經是看門人的居所。茅屋的牆壁被塗成了白色,共設有兩個房間,配備了一處壁爐、一間屋外廁所、一處用於做飯的柴爐、一台用於抽取井水的手搖泵,沒有電力。地板和牆壁還算乾淨,但牆角已經布滿了蜘蛛網,壁爐里也似乎成了老鼠的巢穴。有一扇窗戶的窗欞已經腐朽破碎,主屋西側的牆壁和天花板上隱約可見雨水滲透留下的痕迹。

「今天上午我會派雷內、胡安以及其他一些人過來,把這裡收拾乾淨。」海明威一邊揉著臉頰,一邊來回搖晃著鉸鏈斷裂的陳舊門板,「我們得搬幾件傢具過來,還有老廚房裡那台小冰箱,再來上一兩把椅子和兩張簡易床。」

「為什麼要搬兩張床過來?」

海明威把兩條毛茸茸的胳膊交叉起來抱在胸前:「那個恐懼症患兒說過,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小命——盧卡斯,她說的可並不都是廢話。如果馬爾多納多找到她,那就不單單是先割掉鼻子和耳朵然後殺了她這麼簡單了。你知道馬爾多納多為何被稱作『瘋馬』嗎?」

「是說他做過什麼瘋狂的事嗎?」我對這談話有些厭倦了。

海明威又一次揉了揉面頰:「盧卡斯,他是個大塊頭,而且有根又粗又長的陰莖。他很喜歡用那玩意兒逞威風,尤其是在面對年輕姑娘的時候。我覺得咱們還是別讓他找到瑪利亞·馬奎茲為好。」

我站在壁爐前,看著裡面那一團雜物。我在考慮今天傍晚的行動計畫。「你就不怕妓院里那些婊子告密嗎?」我說道。我從來都不相信妓女能保守秘密。

海明威搖搖頭:「誠實的列奧帕蒂娜可不是浪得虛名。她曾經向我發誓,她和別的妓女只會說瑪利亞逃走了,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那些妓女對她的敬畏甚至要超過對國家警察的恐懼。我保證沒有哪個妓女會向警方透露我們昨晚去過妓院。」

我感覺有些不耐煩了:「按照你的描述,馬爾多納多可以在三十秒內讓任何一個妓女開口說話。」

「也許吧。」海明威點點頭,「不過,咱倆昨晚離開妓院一小時之後,列奧帕蒂娜就已經關掉了妓院,把知情的妓女都遣散回老家了。你也知道,她們本身就沒有經過合法登記,警察想要追蹤她們比登天還難,我猜警方才不會去白費力氣呢。除了瑪利亞的藏身之處,這場謀殺本身也沒什麼疑點……就算是『瘋馬』或者他的上司『耶和華見證者』胡安尼托跑到山莊來打聽她的消息……我們也會告訴他們,瑪利亞不在山莊。」

「的確不在山莊,」我說道,「但她躲在距離山莊幾百碼的臭烘烘的廢棄乳品店裡。」

「是啊,身邊還有精通反間諜知識的近戰肉搏專家日夜守護。」海明威笑道。

「我操你大爺!」

「順便操你媽。」海明威顯然很是輕鬆得意。

下午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騙子工廠」的「特工」們一直在瞭望山莊進進出出。瑪利亞被胡安和其他一些仆佣攆進了瞭望乳品店的「A級客房」。海明威和我將山莊之中真正客房起居室的大桌子收拾乾淨,接下來便是一群烏合之眾前來彙報情況、接受指令、彼此爭吵、舉杯痛飲、提出「見解」,再以離開的方式完成重新登場的噱頭。

來到山莊的包括「狼崽子」溫斯頓·蓋斯特、「水手中的辛巴達」胡安·杜納貝提亞、「比拉」號大副富恩特斯、帕齊·伊巴盧西亞、唐·安德烈斯·翁特辛神父(他是海明威早晨所唱那首歌的作者)、「袋鼠」菲利克斯·埃爾穆阿(帕齊的朋友,也是一名回力球選手),以及如鼬鼠般狡猾多謀的小個子胡塞·雷吉多爾(此人的言語風格粗暴強橫,不過我覺得,真打起架來他很容易被擺平)。同樣來參與討論的還有赫雷拉醫生和他的兄弟羅伯托,海明威的園丁皮奇洛(他在談到他所飼養、訓練的西班牙鬥雞時,明顯要比談論情報活動時更加專註)。另有其他十幾個人——包括一些混跡於哈瓦那碼頭的流浪漢,以及幾位之前見過的酒保,還有幾個從未謀面的傢伙。

從上午十點鐘開始,各種汽車便開始在山莊內外來往進出。到下午四點半,客房裡已然堆滿了啤酒罐,至於煙灰缸更是早就不夠用了。我敢說,大家不會比上午八點那次討論更明白海明威那半吊子計畫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我們還是需要把遊船的結構圖搞到手。」我說道,「如果不搞清科勒的無線電收發室和鋪位具體在哪兒,一切天花亂墜的計畫都他媽是胡扯。」

「嘿,盧卡斯!」海明威環視著屋子裡那些一邊喝酒一邊爭執不休的酒販子、碼頭工人、水手和落魄神父,「別說髒話,這兒還有小孩子呢。」

「這一點我倒是不反對。」我嘆了口氣,感覺有些頭痛。

「盧卡斯,你願意去執行一項重要使命嗎?」

透過房間里繚繞的香煙霧氣,我看著海明威的臉。他本人並未吸煙,但他似乎對周圍那些人吞雲吐霧的行為並不介意。

「什麼使命?」

「瑪莎想去城裡逛逛,但六點鐘咱們還需要用車去執行我們最後決定的計畫。所以你能不能開著那輛林肯把瑪莎送到城裡,然後開車回來?胡安還在為恐懼症患兒收拾『A級客房』呢。」

我看了一眼手錶。我還沒來得及用電話通知德爾加多取消會面了。不過,或許我還能趕得上約見的時間。

「當然可以,」我說道,「我去送夫人一程吧。」

德爾加多早就在安全房等著我了。他的穿著一如既往,汗衫外面罩著一件白色西裝。我剛一進屋,就看到了他那招牌式的嘲諷笑容。

「盧卡斯,你可真夠忙的。」

「是啊,」我說道,「所以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資料帶來了嗎?」其實我對他將資料帶來並不抱期望。在過去二十四小時里,我始終都在懷疑,上峰絕不可能這麼快就把一份如此絕密的資料送到古巴。德爾加多總喜歡顯擺他的「門路」,這完全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德爾加多從桌子下面拿出一隻破舊的公文包,又從裡面取出一本卷宗。無論是粉色封面還是綠色印鑒,都說明這是一份秘密檔案。它的厚度幾乎相當於一本芝加哥城電話通信錄。

「上帝呀!」我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大概瀏覽一下檔案封面上的副標題,我就知道讀完這些內容至少要花二十分鐘。「南十字星」號;霍華德·休斯 ;維京基金;保羅·費喬斯;英戈·阿瓦德;阿瓦德——與赫爾曼·戈林的往來;阿道夫·希特勒;阿克塞爾·溫納格倫(又名「瑞典的斯芬克斯」);威脅分析——情報協調局的多諾萬、墨菲、鄧恩;阿瓦德——監聽磁帶與文字記錄,與約翰·肯尼迪少尉(美國海軍——海軍情報局,外國情報部)的性關係。「上帝呀!」我不禁又重複了一次。

「盧卡斯,小心別許錯了願哪。」德爾加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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