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571章 困獸猶鬥

一個郎官沖了進來,張口喊了一聲「大王」,見曹操涕淚橫流,傷痛欲絕,嚇了一跳,愣在帳門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生死存亡之際,曹操先失手足大將,再失心腹謀士,心神大亂。他居然沒有注意到郎官進帳,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直到曹真聽到哭聲趕來,才發現進退失據的郎官。

「什麼事?」

郎官轉身,指了指遠處。曹真順著他的手一看,頓時心裡咯噔一下。

曹操進駐摩天嶺之後,為了和魚復保持聯絡,在幾個山頭上建了烽火台。這段時間兩軍交戰,烽火台上的烽火一直點著,他反倒有些忽視了。此刻細看,才知道魚復方面傳來了緊張消息。

三堆火,表示十萬火急。

聯想到吳軍剛剛用強弩射過來的消息,曹真知道大事不少,很可能是從江州趕來的吳軍已經到達魚復。瞿塘峽主要是針對逆流而上的對手,對江州而來的敵人沒什麼意義。曹洪也不是善戰之將,面對周瑜、黃忠,他只能求援,哪怕知道曹操根本沒有餘力增援他。

敗局已定。

曹真一邊哀嘆著,一邊示意郎官退下,他走到曹操身邊,看了行軍榻上的法正一眼,心情越發低落,輕聲呼喚。

「大王,大王節哀。」

「子丹,法孝直棄孤而去了。」曹操痛哭道。

「法祭酒鞠躬盡瘁,實為人臣典範。只是形勢緊急,還請大王節哀。」不等曹操說話,曹真又道:「魚復傳來烽火,怕是有強敵入境。」

聽了這話,曹操不敢再怠慢,連忙起身。他跪坐在行軍榻邊太久,哭得傷心欲絕,一起身,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腿腳如針扎,痛不可當。虧得他反應還算快,一把搭住了曹真的肩膀,這才沒有摔倒。

「子丹,扶我出帳。」曹操咬著牙,忍著淚,一瘸一拐地向外走。走到帳口,他回頭看了一下行軍榻上的法正,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出了大帳,看了一眼遠處的烽火台,曹操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軍來得也太快了吧?軍報中午才收到,大軍夜裡趕到,前後只差了幾個時辰,他們是不是拿下江州之後都沒進城,直接出發了?

曹操看看激戰正酣的兩翼陣地,心不往的往下沉。

吳軍來勢洶洶,曹洪能擋得住嗎?他若是像夏侯惇一樣送了性命,實在不值得。

若是為了我的尊嚴,送了曹洪的性命,值得嗎?

曹操轉頭看著對面的大樹嶺,心跳如鼓。他一時難以決斷,轉身對曹真說道:「子丹,你立刻趕回魚復去,協助都護守城。若能守住,自然更好,實在守不住……」曹操一咬牙。「就降了吧,千萬不要白白犧牲了性命。」

曹真也沒多想,轉身匆匆走了。

曹操心中焦急萬分。從這裡到魚復城有二十多里山路,也不知道曹真能不能及時趕到。最穩妥、最迅疾的辦法是用烽火傳遞信號,但烽火傳遞的信號無法掩人耳目,陣地很可能瞬間瓦解。

……

除夕。

朝陽升起,將溫暖的陽光灑遍煙火瀰漫的山嶺,照在疲憊的吳蜀將士臉上,照在血跡斑斑的武器上。

惡戰一夜,吳軍取得了重大突破,朱桓、紀靈先後突破了蜀軍的兩翼陣地,包圍了椿樹嶺。

曹操一夜未睡,竭盡全力,收攏殘部,在椿樹嶺周圍布陣防守。

趁著吳軍攻勢暫緩的機會,曹操聚將議事。

椿樹嶺方圓不過一里,諸將很快趕到,但人數只有往日的三分之一,一大半的將領沒有出現,原本應該濟濟一堂的大帳里稀稀拉拉的,透著幾分寥落。

曹操準備了豐盛的早餐,與諸將一起用餐。

「這很可能是孤與諸君的最後一餐。」曹操舉起筷子,強笑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晚上,就將例行的大饗提前安排了。請諸君盡情享用。」

諸將情緒低落。苦戰一夜,傷亡慘重,諸多陣地陸續失守,再加上吳軍射過來的消息,每個人都知道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心情很沉重,臉色也不好看。有幾個人起身向曹操行禮,更多的人卻是默默的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有人想到傷心處,淚水湧出,滴入碗中,又和著溫熱的粥一起咽下去。

不知是誰,控制不住情緒,輕聲抽泣起來。很快,大帳內就哭聲一片。

曹操低著頭,看著眼前的粥碗,看著身邊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法正病逝的消息還沒有傳開,負責膳食的太官像往常一樣為法正準備了食物,但法正卻再也不可能享用了。

淚水再次湧出,滑過臉龐,滑過鬍鬚,浸濕了衣襟。

「諸君,有兩個壞消息。」曹操抹了一下臉,抬起頭,通紅的眼中飽含掩飾不住的傷痛。「其一,諸軍昨夜收到的消息是真的,江州已破,吳軍前鋒已到魚復,我等退路已絕。」

諸將紛紛放下手中的碗筷,互相看看,神情複雜。昨天收到吳軍射來的消息,大部分心裡都慌了,不少人的陣地就是因此丟失的。還坐在這裡的大多是有點定力的,覺得吳軍不可能這麼快就攻破江州,更不可能斬殺夏侯惇,應該是吳軍誇大其辭,動搖軍心。

江州不是江陽那樣的小城,夏侯惇也不是普通的將領,被擊敗有可能,被陣斬的可能性太小了。

此時此刻,聽到曹操親口確認消息的真實性,他們心裡原本殘留的一絲希望瞬間化為烏有,心裡空落落的,腦子裡也一片混亂。

江州被破,後路退絕,必敗無疑,想逃回老家都不可能了。

這椿樹嶺就是近半益州大族的葬身之地。

「其二,軍師祭酒法正,因操勞過度,不幸物故。」曹操泣不成聲。「肱股折,肝膽摧,孤心亂矣,彷徨無計。還請諸君教我,此時此刻,是進是退,是戰是降?」

眾人面面相覷。都這步田地了,還戰什麼戰,想投降都要看吳軍肯不肯接受呢。

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曹操拭去眼淚,將一大碗混著淚水的粥喝完,又抹了嘴,環顧四周。

「時至今日,非諸君無能,皆是孤用兵無方,連累諸君前途,甚是慚愧。」曹操長嘆道:「君臣一場,好聚好散。若哪位有意歸吳,孤絕不阻攔,並奉上儀程,略表感激之情。」

聽了曹操此言,眾人遲疑不決。想投降的人不少,但這話能不能當著曹操的面說,又怎麼和吳軍接洽,是不是直接放下武器,舉起白旗,沒人心裡有底。

投降也是有講究的,不同的投降方式會有不同的結果。

這時,帳外響起示警的戰鼓聲,吳軍又開始進攻了。

大帳里的氣氛更加緊張,誰也不敢輕易說話。

有人進來彙報,吳軍正準備進攻,朱桓、紀靈、婁圭從不同的方向包抄過來,對面大樹嶺上也有動靜,武衛、武猛正在下嶺,看樣子是要發起正面進攻。

這個消息像一聲重鼓,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朱桓、紀靈率領的都是吳國中軍,戰鬥力之強,有目共睹。正是這些吳軍步卒克服了地形上的不利,在幾天之內攻陷了除椿樹嶺以外的所有陣地,並將他們包圍在這裡。武衛、武猛是吳帝孫策的親近營,戰鬥力更勝於普通中軍,他們出戰,也就是孫策本人親自出戰。

號稱項羽再世的小霸王在闊別戰場多年後,又要一顯身手了嗎?

他們連朱桓、紀靈都擋不住,又怎麼可能是戰無不勝的孫策對手。

有人偷偷地看向曹操。

初平二年,曹操與孫策在南陽大戰,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損失折將,幾乎全軍覆沒。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孫策正當壯年,君臨天下,曹操卻年近半百,龜縮一州,雙方實力之懸殊甚於當年,曹操能支撐幾個回合?

曹操轉身看向秦宓,從容說道:「子勅,你將當日孫策的話再說一遍。」

秦宓起身,定了定神,將當日孫策、郭嘉所言又說了一遍。他出使復命後,曾勸諸將認清形勢,卻沒有提及這句話,就是怕諸將一時義憤,非要和吳軍一較高下。現在看來,這個擔心已經沒必要了。形勢變化比他想像的還要快,就算是強攻,吳軍也有可能在今天解決戰鬥。

諸將聽完,神情各異,心情複雜,有憤怒,有不甘,有絕望,有沮喪。

但有一種情緒是共有的,屈辱。

吳國君臣眼中從來沒有他們的位置,他們最多是吳軍將領軍功簿上的幾個數字,連名字都未必有。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在大帳中瀰漫開來。

不管是為了尊嚴,還是為了利益,他們都必須一戰,要讓吳軍意識到他們並非可有可無的數字,而是有一戰之力的人,能讓吳國君臣為他們的狂妄付出代價。

曹操等了一會,讓諸將的情緒醞釀成熟,這才咳嗽一聲,朗聲道:「士可殺,不可辱。孤弱冠出仕,為洛陽北部尉,三十年來,斗閹豎,戰黃巾,討董卓,平劉焉,雖時有勝負,卻未嘗忍辱偷生。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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