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567章 天姓萬

大清溪,孫策負手而立,看著嘩嘩流淌的溪水,一時出神。

一場大雨剛過,溪水暴漲,奔湧入江,有了幾分雄渾的氣勢。略小一些的石塊都被淹沒了,只有幾塊大石兀立在水面上,被喧囂的溪水打得透濕。

郭嘉站在一旁,舉目遠眺,面帶微笑,神情怡然。

辛評、秦宓站在不遠處,被兩個按刀而立的虎士擋著,心中忐忑,還有些焦躁。他們接到通知,匆匆趕來拜見孫策,孫策卻在溪邊出神,遲遲沒有接見他們,也不知道故意羞辱他們,還是真的有所思。

聽說這位吳帝喜歡獨坐靜思。即使再忙,每天都會靜坐片刻。不像個日理萬機的君主,倒像是個修道之人,而且修為不淺,有金聲玉振之相。

辛評、秦宓都見過孫策,知道此言縱使有誇大之處,卻也並非捕風捉影。

孫策的聲音的確很好聽,有如黃鐘大呂。

「子勅,上古帝王,垂拱而立,是不是這般模樣?」辛評微側著身子,輕聲問道。

秦宓斜睨了辛評一眼,露出一絲鄙夷之色。他知道辛評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迫不及待的想成為吳臣,郭嘉的帳門都快被他踩爛了。只可惜孫策一直沒有鬆口,郭嘉對此也不太熱心,他報效無門。

「辛君以為他這是垂拱嗎?」秦宓收回目光,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孫策。

辛評揚了揚眉,微微一笑,卻沒有與秦宓爭辯。孫策此刻的身形的確不是垂拱,更沒有禮賢下士的謙遜,反而有幾分雄視天下的自負。可是他有這底氣啊,年方而立,便一舉平定天下,盛世可期,這樣的人不自負,還有誰有資格自負?

這時,孫策轉身和郭嘉說了兩句,郭嘉點頭應了,向辛評和秦宓招了招手。

虎士放行,辛評提著衣擺急行,秦宓卻拱著手,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辛評走了兩步,見秦宓沒跟上來,只好又停下腳步,不耐煩的等著。他著實有些不悅,只是不能在孫策面前失禮。

兩人來到孫策面前,辛評與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郭嘉笑著點頭致意。

「二位使者來營中也有些時日了,住得還習慣嗎?」

「甚好,甚好。」辛評搶著說道:「有承陛下和祭酒關心,我們住得很好。」

「足下呢?」郭嘉轉身秦宓,笑容滿面。

「還行。」秦宓不冷不熱地說道:「我等使命未達,心中不安,也沒什麼心思關注飲食起居。」

郭嘉打量了秦宓一眼,哈哈大笑。他笑了一陣,又道:「陛下之所以一直沒有見你們,是因為時機未到,見了也無益於事。本以為足下買了那麼多書,足以消遣,不曾想還是怠慢了足下。慚愧,慚愧。」

秦宓沒心思和郭嘉說客套話,立刻接上郭嘉的話題。「這麼說,現在時機到了?」

郭嘉點點頭。「剛剛收到消息,蜀征南將軍曹仁在方山投降,三萬餘人俯首。收到消息後,僰道望風而降,成都已經門戶大開。」

秦宓屏住了呼吸,臉色蒼白。曹仁敗了,不僅成都門戶大開,曹操的後路也斷了。縱使魚復有險可守,卻沒有足夠的錢糧支撐大軍。腹背受敵,勝負就在眼前。

郭嘉略作停頓,接著說道:「右都護孫叔弼將在犍為推行新政,計口授田,讓百姓過個安穩年,養足精神。明年開春之後,全力準備春耕。天竺大都督周公瑾回師江州,將與中領軍黃漢升一起進攻夏侯惇。這個年,夏侯惇怕是過不安穩了。」

秦宓苦笑。豈止是夏侯惇過不安穩,曹操也過不安穩,成都人更過不安穩。蜀軍主力全在江州、魚復,成都的兵力非常有限,面對孫翊和孫尚香的夾擊,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這時候哪有心思過年。

「勞煩二位去一趟摩天嶺,告知曹孟德形勢。三日之內,如果他還不肯束手就擒,我軍將發起總攻。」郭嘉笑眯眯地看著秦宓。「聽說足下精通《戰國策》,於今之計,你可有縱橫之術以回天?」

秦宓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能有什麼回天之術。僅就《戰國策》而言,他也未必是眼前這位郭祭酒的對手。輕率發言,只會自取其辱。

與個人意氣相比,他更關心曹操投降的條件。

「聽祭酒的意思,蜀王就只能束手就縛?」

郭嘉點點頭。「他還可以選擇力戰而亡。」他笑了笑,又道:「你猜他能不能堅持到除夕?」

秦宓眼神微縮。「今天已是臘月二十四,祭酒是說,六天之下拿下摩天嶺?」

「也許用不著六天。」郭嘉笑得更加狡黠。

秦宓熱血上頭,臉騰的通紅。「那還談什麼談?你們直接進攻就是了。」

「我們本來也不是談,只是通知你。」郭嘉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從今天開始算起,後天到晚,如果還看不到曹孟德的降書,我軍將在臘月二十七日子時發起進攻。時間不多,足下可以走了。」

秦宓氣得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辛評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見面,根本來不及反應。他求助的看著郭嘉。郭嘉擠了擠眼睛,示意他稍安鐵躁。辛評如釋重負,站著一動不動。

秦宓走了幾步,見辛評沒有跟上來,轉頭看了一眼,不禁冷笑一聲,唾了一口。他正準備離開,一直沒有說話的孫策揚聲道:「秦子勅,天有頭乎?」

秦宓收住腳步,斜睨著孫策,冷笑一聲,這樣的對話並非第一次,他在荊楚遊歷時,與無數文人才士舌戰,從未落敗,哪裡會懼孫策。他大聲應道:「有。」

「在何方。」

「在西方。詩曰: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

「天有耳乎?」

「鶴鳴於九皋,聲聞九天。天若無耳,何以聞?」

「天有足乎?」

「天步艱難,之子不猶。若無足,何以步?」

孫策轉過身,似笑非笑。「天有姓乎?」

秦宓語塞,半晌沒有說話。這個問題也不是新問題,他早就和人爭論過。只是此時此刻,那個答案卻無法自圓其說。他慢慢轉身,走到孫策面前,拱起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敢請教。」

「姓萬。」孫策嘴角微挑。

秦宓很意外。他本以為孫策會說姓孫,這樣他正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孫策不信天命來反駁孫策的結論,爭一口氣。他怎麼也沒想到,孫策會說天姓萬。

天為什麼會姓萬?秦宓在腦子裡搜了一通,也沒能找到什麼證據。

「何以為證?」秦宓想不出解釋,只好向孫策請教。

「何為天?民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意即民意。何為民?天下萬姓也,故,天姓萬。」

話音未落,孫策便放聲大笑。

秦宓的眼角抽了抽,盯著孫策看了兩眼,拱手再拜,退了兩步,轉身而去。

孫策與郭嘉相視大笑。

辛評也跟著笑了,拱手施禮,一臉諂媚。「陛下以民為天,三皇五帝皆不能及也。」

孫策瞥了辛評一眼,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秦宓雖說迂腐,總還有幾分氣節。這個辛評卻全無氣節可方,比他的弟弟辛毗差遠了。他向郭嘉使了個眼色,郭嘉點頭,示意辛評跟他走。

辛評也知道自己不受孫策待見,訕訕地笑了兩聲,拱手告辭,跟著郭嘉走到一旁。

「仲治,荀公達隨周大都督趕赴江陽,將與中領軍黃漢升一起進攻江州。你去一趟江州,與荀公達見一面,看看他有什麼需要。」

辛評連連點頭。「需要我勸降夏侯惇嗎?」

「這個由公達定,你配合公達的安排就行。」

辛評不太明白,卻也沒敢多問,點頭答應。郭嘉叫來一個軍謀,讓他帶著辛評去辦相關手續。看著辛評離開,郭嘉回到孫策身邊,靜靜地站著。

孫策吁了一口氣,苦笑道:「奉孝,你預想過這樣的情況嗎?」

郭嘉搖搖頭。「沒有,不過臣也不覺得意外。到了萬人將這個層次,個人的天賦的確很重要,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勝任的。有曹仁這樣的對手,對祖郎而言是不幸,對其他將領而言則是幸運,至少能給他們敲個警鐘。戰場瞬息萬變,就算裝備再好,士卒再精練,也不能疏忽大意。」

「話雖如此,祖郎還是可惜了。」

「沒什麼可惜的。若不能與時俱進,因時而變,必然會被戰場淘汰。」郭嘉搖著羽扇,淡淡地說道:「戰場不同憐弱者。若是勝利來得太容易,何來好戰必亡之說。陛下,雖說大戰之前不宜動搖軍心,適當的提醒還是必要的。臣建議將軍報抄送各部,至少讓各部將領從中借鑒。」

孫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他不願意看著周瑜丟臉,但他更不願意看到有人重蹈祖郎覆轍。曹操是個比曹仁更難纏的對手,只要他還沒有投降,他就有可能出奇制勝。

他可不想像歷史上的袁紹一樣被曹操反殺。

……

秦宓趕到摩天嶺時,已經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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