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521章 行軍難

赤胛山頂,草木之間,一座小城依稀可見。

這便是公孫述所築的赤胛城。相比于山下的白帝城,赤胛城才是真正的主體。然而不到兩百年,這座城就被草木掩蓋了,只有沿著山勢修築的城牆能夠表現他的存在。

站在野草叢生、野樹橫出的城牆上,看著對面如一道銀線的白鹽山,看著長江兩岸夾峙聳立的夔門,聽江水滔滔,春風拂草,曹操感慨萬千,思索片刻,輕聲吟誦。

「我登赤胛山,艱哉何巍巍!

馬嶺如腸盤,重足立崔嵬。

樹木何蕭瑟,東風聲正悲。

熊罷對我怒,虎豹夾路啼。

谿谷少人民,葉落何飛飛。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

……」

法正站在一旁,聽著曹操吟詩,心裡掠過一絲不安。詩言志,曹操的詩中瀰漫著沮喪、無助,東風聲正悲,思欲一東歸,難道他是想向孫策稱臣?

法正轉念一想,又釋然了。曹操集益州之兵而來,正是決一死戰之意,豈能有投降之心。只不過他的家鄉在關東,睹景思歸,也是人之常情。

詩人嘛,悲春傷秋,難免的事。

曹操沿著城牆走了一段,和法正商量將大營安扎在赤胛城的優劣。好處很明顯,地方夠大,地勢也利於防守;劣勢也很明顯,上山下山只有馬嶺一條路,極不方便。要將大量的物資運上山,耗時耗力,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法正之前也考慮到了這些問題,只是還沒找到妥善的解決之道。

正在他們商討時,彭羕帶著幾個郎官,抱著酒瓮、果籃,背著釜,上了城。幾個郎官累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彭羕也有些氣短,但他很快調整過來,四下張望了一下,便選好了野炊的地點,讓郎官們搭灶、尋柴,各自準備,自己快步趕到曹操、法正面前。

「永年,孤欲將大營安扎在山上,可有辦法將物資運上來,既要快,還要省力。」

「有。」彭羕不假思索,應聲答道,轉身指著不遠處的一道山崖。「可在那裡建幾座吊台,以軲轆牽引,將打包好的物資直接吊上來。」見法正面有疑惑之色,又笑道:「關東津渡吊裝貨物都是用這種方式,省時省力,效率極高。祭酒派出的細作沒有報告過嗎?應該不難看到的。」

法正陰著臉,一聲不吭。

曹操擺擺手,示意彭羕退下。待彭羕走遠,曹操對法正說道:「孝直觀永年如何?」

法正躬身致意,淡淡地說道:「少年果敢,又得大王調教,不出數年,必能大用。」

曹操笑了兩聲,撫須頜首。「的確是年輕了些,處處愛表現,唯恐人不知。論穩健,他不如你。」曹操停了停,回頭看著法正,法正也正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曹操又道:「可是年輕有年輕的好處,一是精力好,一是無成見,興趣廣,不管什麼,接受起來都要快得多。」

法正目光一閃,遲疑了片刻,躬身作揖。「大王教訓得是,臣……的確有些遲鈍了。」

「那是因為你太累了。」曹操伸手拍拍法正的肩膀。「人累了,反應就會慢。孝直,兩軍交戰,比的不僅是雙方的將士,更是背後的人,甚至是運送物資的民伕。孫策這麼多年沒有上陣,但他沒有閑著,這些年一直在做進攻益州的準備。就說那些船,難道是某一個人的聰明才智嗎?非也。這些年,吳國在船上投入的資金、精力非你我所能想像,而帶來的好處也絕非逆水而上這麼簡單。」

他嘆了一口氣。「蔡德珪運氣好啊。遇上孫策,連他這樣的中人都有機會開疆拓土,青史留名。」

法正應聲答道:「臣以為他的運氣還不夠好。若是遇上大王,他豈止做個摸金校尉,海外屯田。」

曹操哈哈一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法正是聰明人,話點到了就行,說得太多了反而不好。軍務繁忙,法正一個人忙不過來,他打算增加幾個人輔助,彭羕就是其中之一。

彭羕年輕,身體好,腦子活,又與南陽木學堂的李譔相熟,對木學很熱心,找了不少資料學習。雖說與真正的匠師相比遠遠不夠,可是將現成的機械稍作改造,用來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倒是綽綽有餘的。在八濛山時,他已經展現了木學的作用,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

等他建好吊台,將山下的物資運到山上,法正自然能明白彭羕的用處,也就不會排斥了。不僅不會排斥,說不定還會建議多找一些這樣的人。

在赤胛城中吃了一頓野炊,曹操和法正商量定了基本的作戰方案,利用地形優勢和兵力優勢,堅守要塞,節節抵抗,消息吳軍的實力和士氣,同時以戰代練,儘可能的訓練出一批精銳來。

戰事拖延得越久,對吳軍的傷害越大,縱使吳國富庶,吳軍精銳,總有一天會支撐不住。

第二天,曹操巡視對岸的白鹽山。

第四天,曹操乘舟而下,巡視巫縣,慰問將士。

法正疲憊不堪,幾乎累倒。

……

佷山縣,夷水。

烏雲壓頂,電閃雷鳴,傾盆大雨遮蔽了視線,遠處的群山變得漆黑一片。

呂范站在船頭,手緊緊抓住欄杆,看著卷著枯葉碎草的渾濁河水,渾身被大雨澆透,吸足了水的戰袍不僅濕熱,比披了鐵甲還要沉重,也讓呂范的心情更糟。

將士們大聲呼喝著,忙著降帆、下錨,六對輪槳運輪如飛,擊打得水花四濺,竭力保持著戰船穩定,以免戰船被洪水衝倒或者沖走。風聲、雨聲、水聲、喊叫聲,混在一起,根本無法分清。

呂范有種錯覺,彷彿自己不是身在夷水,而是黃河。這和他之前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從來沒想過風景如畫的夷水眨眼間就變得和黃河一樣狂暴,雨下了不到半個時辰,洪水就來了,原本士氣高昂、整齊肅然的行軍隊列一下子被沖得亂七八糟,一片混亂。哪裡還有半分精銳模樣。

看到這一幕,呂范羞愧欲死。他覺得這是天子給他的教訓,懲罰他軍議時與朱桓爭功的衝動。

「左將軍,還是下船,往高處去吧。這只是第一波洪水,待會兒還會更大,船上不安全。」佷山尉張武抹了一下臉上的水,大聲嚷道:「萬一有大樹衝下來,撞壞了船,就麻煩了。」

呂范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洶湧的河水。水面上已經有不少細樹斷枝,暫時還傷不了戰船,只是刮擦得船腹沙沙作響。可若是有大樹,那就不好說了。戰船布滿河面,有些已經被洪水沖歪,若是側面被樹木撞中,損傷難以避免。如果戰船在這樣的急流中破損進水,必然引起慌亂,增加傷亡。

「怎麼會這樣?」呂范有些狼狽,一邊下令將士們登岸,一邊問張武道。

張武沒有急著回答,先將褲腳卷了起來,又將衣擺掖進腰帶里。呂范這才發現,張武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脫了戰靴,光著兩隻腳板。

「我要脫嗎?」呂范顧不上難看,指指腳上的戰靴。

「不用。」張武喊道,伸手抓住呂范的腰帶,又將呂范左將軍的綬帶纏在自己的手臂上。「將軍,失禮了。你跟緊我,注意腳下。」

呂范會意,用力點頭。張武一手拽著呂范,一手抬起額前,遮擋雨水,一步一步地踩上了跳板。水流很急,跳板搖搖晃晃,又被雨水淋濕,很滑。張武身體半蹲,走得雖慢,卻極穩健。呂范緊緊抓住張武的肩膀,跟著他一步步上岸。

河水漲得很快,等呂范上岸時,跳板的末端已經被淹滑。呂范踩在齊膝深的水中,感覺到小腿被雜物撞擊,腳下還有石塊,暗自慶幸沒有像張武一樣脫掉戰靴。他要是光著腳,可能一步也走不了。

在張武的幫助下,呂范上了岸,在高處站定,回頭看著還有河水中掙扎的將士,暗自嘆了一口氣。

「張尉,麻煩你一件事。」

「請將軍吩咐,不敢有辭。」

「去看看後將軍,助他一臂之力。」

「喏。」張武應了一聲,叫過十幾個縣吏,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將裴潛、韓宣等人接下船,自己帶了幾個人,劃著船,匆匆向後軍方向去了。

過了一會兒,裴潛、韓宣在縣吏們的幫助下登了岸,來到呂范身邊。他們互相看看,都被對方的狼狽逗笑了。呂范說道:「范一時孟浪,連累二位受罪,實在是過意不去。」

韓宣擺擺手。「左將軍言重了。從軍征伐,生死尚且不懼,何況風雨。只是這水來得意外,我們準備不足,當吸取教訓才是。」他轉身對裴潛說道:「文行,你一定要把這次遇險的事記下來。」

裴潛看看呂范。他可以把這件事記下來,但這會有損呂范的名聲。這不是不可避免的錯,而是呂范的失誤。他雖是尚書台的人,不用看呂范臉色行事,可是徵求一下意見總是好的。

呂范心知肚明,用力的點頭,表示同意韓宣的意見。雖說這有點丟臉,可裴潛是尚書台的,韓宣也是軍師處剛剛調過來的軍師,和他交情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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