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514章 知我者誰

得知申耽、申儀覆敗,關羽到達西城,正在趕往巴西的途中,曹操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苦心經營幾個月,好不容易創造的機會,被關羽一舉擊潰,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實在太可惜了。

申耽怎麼會這麼大意?如果他能堅守木蘭塞一兩個月,情況就能有所不同。他至少可以將黃忠趕出巴西,然後一心一意的圍攻八濛山,拔掉這根扎在肉里的刺。

可惜沒有如果。

吳軍各部主力陸續到達戰場,孫策本人已經到達江陵,新建的吳國中軍水師集結完畢,隨時可能發起進攻,而他卻陷在巴西脫身不得。

這一戰怎麼打?曹操很茫然。

「父王!」曹昂出現在門口,躬身施禮。

聽到曹昂的聲音,曹操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轉身看看曹昂,心頭一聲輕嘆,如果申耽能有曹昂的一半能力就好了。

「子修,傷勢如何?」

「多謝父王關心。些許皮肉傷而已,不礙事。」曹昂擠出一絲很勉強的笑容。與吳軍交戰兩個多月,刺痛他的不是傷痛,而是撤退時宣漢城中不得不放棄的部下絕望的眼神。

「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必掛懷。」見曹昂臉色不好,曹操安慰了他兩句。「況且這一戰也不算敗,最多平分秋色而已。」

「臣慚愧。」曹昂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大幅地圖,和他上次來時又有了些變化。「父王是想奔赴江州,又擔心無法抽身嗎?」

曹操眼神閃爍,沉吟了片刻。「子修有何妙計?」

「臣……不知當不當說。」

曹操無聲地笑了起來,揮了揮手,示意一旁侍立的郎官們退下,又親自走過去,掩上房門。

「說吧。」

「父王,論用兵,黃忠與臣,孰強孰弱?」

曹操有些不悅,拍拍曹昂的肩膀。「子修,你還年輕……」

曹昂搖搖頭,難得地打斷了曹操。「父王麾下,能如臣者幾人,吳國如黃忠者又有幾人?」

曹操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曹昂的意思。「子修,你還是想勸我稱臣?」

「父王……」

曹操抬起手。「這個問題上次已經討論過。子修,不是我不想稱臣,而是孫策不讓我稱臣,至少不是你說的那種方式。辛評、秦宓到襄陽那麼久,孫策都沒有接見,無談判之意甚明。這次申氏兄弟截斷沔水,只不過讓他又有了敲打襄陽大族的機會。」

曹操苦笑道:「只是他不會記我的功。」說著,走到一旁的書案前,抽出一份公文,遞給曹昂。曹昂接過,見是辛評寫來的文書,顧不上和曹操爭論,走到窗前,借著外面照進來的陽光讀了起來。

辛評講述了這段時間的行程和經歷,大倒苦水,尤其是對副使秦宓在襄陽書院與孫策辯論之事大書特書,雖然沒有一字惡評,卻是扎紮實實的告了秦宓一狀,還隱隱透出益州人才有限,不足為恃,希望曹操認清形勢的意思。

辛評說,他已經和郭嘉見過面。郭嘉願意從中緩頰,但曹操要拿出足夠份量的功勞。具體什麼功勞,辛評沒有說。也不知是郭嘉沒說,還是郭嘉說了,辛評卻無法轉達,只能含糊其辭。

曹昂反覆看了兩遍,也拿捏不準。難道真如父王所說,孫策就是想借作戰之機打擊豪強?從孫策的一貫作風來看,這倒不是不可能,借刀殺人的事他幹得太多了。

中山王劉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先是在豫州,後來在幽州、冀州,臨死還坑了河東人。

曹昂反覆考慮。「父王,你如何應對?」

曹操卻不回答,反問道:「子修,你對孫策的新政如何看?」

曹昂沉吟。曹操見狀,又從案上取出一份文書,遞給曹昂。「你看看這個。」

曹昂疑惑的接過,發現是一份報紙,上面用很大的篇幅刊登了孫策在襄陽書院的演講,後面還有解讀。曹昂只讀了幾句,便驚訝地抬起頭。

「父王,這人是秦子勅么?」

「應該是。」曹操抬手輕撓眉梢。「辛仲治雖說偏激,有一點卻說得在理,益州的讀書人終究還是要慢中原一步。秦子勅雖然聰明,讀書也多,卻不適應吳國的學風,論戰不敵也在情理之中。你先看,看完再說。」

「喏。」曹昂應了一聲,也顧不上和曹操多說,迅速將文章瀏覽了一遍,忍不住驚嘆出聲。「這……這簡直是離經叛道,駭人聽聞。」

「你也覺得離經叛道,駭人聽聞?」曹操撫須大笑。他一邊笑一邊搖頭。「子修,唯非常之人,能為非常之事。孫伯符非常人也,你我父子敗給他,不冤。」

曹操來回踱了幾步,眼中神采奕奕。「不過,人無完人,他也並非沒有破綻,只是能抓住他破綻的人不多。這次功敗垂成,只因申氏兄弟不堪大用,為關羽所破,否則必讓他領教我父子手段。」

看著眼前神情興奮的曹操,曹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怎麼聽曹操這意思,他還要大戰一場?

「父王?」

曹操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曹昂。「子修,你贊同孫伯符的新政嗎?」

曹昂猶豫了片刻,點點頭。「果真如此,孫吳國祚千年可期。」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從這十餘年的經歷來看,新政雖非盡善盡美,卻有自我更化的能力,吳國君臣又年富力強,不為成規所囿,挫折或許會有,覆敗卻不太可能。」

曹操盯著曹昂看了兩眼,一絲笑容從眼角綻放,隨即化作朗朗大笑。他抬手指指曹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不來益州,你亦是吳國棟樑。」

「父王,我……」曹昂欲言又止。他的確有些遺憾,卻不後悔。他與孫策沒有君臣之義,卻與曹操有父子之情。這是與生俱來的血脈,不是貧富貴賤能左右的。

「無妨。」曹操揚揚眉。「當初在南陽與孫伯符一見,我便覺得投機,如今看來,其實我們本是一路人,只不過他更勝一籌。大漢四百年,世家、豪強已成沉痾痼疾,不除不足以新生。孫伯符少年老成,能想我不能想,為我不能為,我縱使稍遜一籌,又豈能自甘沉淪?少不得要奮餘勇,與他鬥上一斗,做一塊礪石,看看他這口刀是不是夠堅夠韌,是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父王,你打算怎麼做?」曹昂心中忐忑,連忙問道。

曹操在窗前站定,微微仰起臉,燦爛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照在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寒芒。

「集益州之力,做決勝之戰。」

……

楚州,長沙,洞庭湖畔。

巨大的樓船緩緩停住,絞車轉動,鐵鏈嘩嘩落下,鐵錨入水,激起雪白的水花。

舷門打開,跳板放下,早就等候一旁的中型戰船靠了上去,與樓船緊緊的固定在一起。周不疑下了船,來到站在船上的孫權、劉先面前,躬身施禮。

「大王,國相,陛下有詔,請二位登船。」

孫權和劉先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劉先上前一步,低聲問道:「陛下不登岸嗎?」

周不疑笑笑,卻不說話。劉先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笑了。周不疑雖然年輕,卻懂規矩,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說,自然是好事,以後能走得更穩一些,更遠一些。

「大王,我們登船吧。」

孫權點點頭,轉身吩咐了兩步,提起衣擺,邁著穩健的腳步,踩著跳板,上了船,在甲板上站定,然後側過身,讓在一邊,看著緊跟在身後的長沙相劉先。等劉先在甲板上站穩,平復了呼吸,這才將目光投向周不疑。

周不疑搶先一步,側著身,上飛廬去了。

孫權、劉先緊隨其後。

飛廬之上,孫策負手而立,遠眺西側地平線上隱約可見的群山。聽到腳步聲,他轉身看了一眼,笑道:「劉卿,辛苦你了,朕這二弟不好侍奉吧?」

劉先趕上一步,雙手舉過頭頂,腰折如磬,行了個大禮,這才應道:「陛下言重了,輔佐長沙王是臣的本職,不敢言辛苦。縱有不諧,也是臣能力不足,不堪為佐,有負陛下聖明。」

孫策大笑,瞥了孫權一眼。「仲謀啊,看來你得罪劉相不淺。」他招了招手,請劉先入座。「來,說說看,究竟是為了什麼?」

劉先站著不動,只是將目光投向孫權。

孫權面帶微笑,一動不動。

孫策再次招手。「讓他先站著。」

劉先拱手再施一禮。「陛下,封君無座,臣豈敢入座?於禮不合。」

「仲謀,你以為呢?」

孫權欠身施禮。「陛下面前,一切以陛下為準。」

孫策再次看向劉先。劉先卻堅決地搖搖頭。「不然,禮非為臣所設,陛下亦當依禮。君臣相待以禮,尊卑才能有序。」

孫策又看向孫權。孫權說道:「臣愚昧。」

孫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依劉相。來人,為長沙王設座。」

周不疑、張溫立刻過來,一個鋪席,一個設案,又擺上茶水果蔬。孫權入座坐定,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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