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496章 攻心

曹操盯著蔣干,看了又看,放聲大笑。

他起身離席,走到蔣乾麵前,挽著蔣乾的手,輕輕拍了拍,一邊笑一邊贊道:「久聞子翼風流,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能得子翼相助,難怪孫伯符一日千里,鋒銳難當。」

蔣干多少有些詫異,打量著曹操,卻不急於說話。

曹操又對文武說道:「諸君,這才是大國使者,氣度與眾不同。你我君臣當努力,不負吳國君臣所望,無愧於高皇帝,無愧於這漢家龍興之地。」

眾人聽了,互相看看,推案而起,齊聲應喏。尤其是曹休等年輕將領,不約而同的怒視蔣干,厲聲喝道:「唯大王所願。」

曹操轉身看著蔣干,笑眯眯地說道:「子翼,如此可好?」

蔣乾笑得更加燦爛。「還請大王言出必踐,莫要食言。」

「子翼但放寬心,必不使孫伯符與子翼失望。」曹操伸手相邀,請蔣干入座。「今日設宴,為子翼接風,不論國事,只論風流,不醉不歸,如何?」

蔣干揚眉。「甚善!」他從容入座,侍者上前,為他滿上酒。曹休等人見狀,互相以目示意,摩拳擦掌,打算輪番上前,灌倒蔣干,讓他出醜。

曹操回座,舉起酒杯。「子翼,請滿飲此杯。」

蔣干端起酒杯,向曹操致意。曹操剛要喝,蔣干卻抬手阻止,笑道:「大王且慢,你忘了一件事。」

曹操不解。「什麼事?」

「大王剛才說,只論風流,不知大王這一杯飲的是哪一樁風流?」

「這……」曹操一時語塞,眼珠來迴轉動。

「既然大王還沒準備好,不如由我代勞,說一件大王當年的風流事,以助酒興。」蔣干朗聲道:「熹平三年,大王年方弱冠,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上任伊始,置五色棒,打殺蹇圖,京師震動。此誠為風流快事,當浮一大白。」

想起當年事,曹操心中得意,忍不住放聲大笑。「子翼所言甚是,當浮一大白。」便與蔣干喝了一杯。

蔣干一飲而盡,命人再次滿上,向曹操回敬。「初平三年,干初見陛下於汝南,蒙陛下不棄,授以使者之令,單車入平春,說降李通,乃出山第一功也。可飲一杯無?」

曹操撫須點頭。「平春乃是江夏門戶,進可取汝南腹心,退可守江漢之險,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子翼一言說降李通,解孫伯符肘腋之患,不讓蘇張。當浮一大白。」

「多謝大王。」蔣干與曹操再飲一杯,相視而笑。

兩杯飲完,蔣干讓侍者滿上酒,轉身看向蜀國文武,紅光滿面,笑容燦爛。「初平三年秋,劉備據蕭縣,干奉令,至蕭縣,以言相激。關羽出戰,為陳到所敗,劉備夜遁,蕭縣易手。此亦人生快事,不知哪位願與我共飲一杯?」

眾人面面相覷。這酒可不好喝,得拿出與蔣干相當的功勞,否則被蔣幹當面鄙視,可就丟臉了。

曹操暗自叫苦。一言不慎,被蔣干抓住了破綻,這頓接風宴成了蔣乾的誇功宴,如何是好?蔣干很早就跟著孫策,是孫策倚以重任的說客,立功無數。眼前的蜀國文武加起來,立的功勞可能都沒他多。

曹休長身而起。「建安九年,我等隨大王戰於武都,於下辯破馬騰,斬韓遂,血戰之功,可當得蔣君舌取蕭縣否?」

蔣干哈哈一笑。「當得,當得。」他又眨眨眼。「閻彥明、韓少英枕戈待旦,等著報殺父之仇,希望你到時候再接再厲,不要輸了氣勢。」說完,舉杯示意。

曹休狠狠的瞪了蔣干一眼,堵氣似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蔣干喝完酒,伸出手,等侍者添酒,眼神掃過眾人,笑容燦爛,尋找下一個目標。

無數人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曹操暗自叫苦。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

南鄭城外,桃花津。阮瑀與陳宮比肩而立,四目相對。

陳宮拱拱手。「元瑜,一路順風。」

阮瑀拱手還禮。「公台兄,我這一路東去,不會有什麼問題,倒是你,要好好思量思量,莫要再走岔了。誤了自己是小,誤了子修,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陳宮笑道:「元瑜,現在言勝負,怕是為時尚早。你我都清楚,益州雖小,卻有戶口百萬,沃野千里。攻也許有所不足,守卻綽綽有餘。公孫述父子才不過中人,尚能割據益州十二年,蜀王父子之才過於十倍,焉知不能守益州而自足。元瑜,國雖大,好戰必亡。你既在台閣,當盡忠言。」

阮瑀哈哈一笑,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寫文章還行,論軍國大事,遠不及陳宮。

「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陳宮再次拱手,目送阮瑀上船。

船工解纜升帆,客船順水而下,漸漸遠去,消失在青山碧水之間。

江水潺潺,有雄鷹在空中盤旋,一聲清唳。

陳宮仰起頭,看著天空自由滑翔的身影,莫名的一陣惆悵。面對阮瑀時,他雖然表現得自信滿滿,可是他心裡清楚,此戰的勝負不在蜀,而在吳。如果吳國不出大錯,蜀國幾乎沒什麼機會可言。

縱使暗手得逞,創造了戰機,還要看蜀國能不能抓住機會,一舉重創吳軍。

總而言之,取勝的希望渺茫,失敗的陰影卻時刻籠罩在頭頂。

陳宮沉默了片刻,轉身上了車,向南鄭而去。陳宮靠著憑几,看著窗外連綿不絕的山巒,心情也跟著起起伏伏。曹操的命令已經到了,他要去江州部署戰事,準備迎戰孫策的主力,巴西郡的戰事要交給曹昂負責,曹昂不得不放棄漢中,退守劍門。

放棄漢中很容易,收回卻難。當初棄西城,黃忠趁勢殺入巴西。如今再棄漢中,吳軍勢必會趁勝攻擊劍門。若劍門有失,吳軍將直入益州腹地,再無迴旋之地。

陳宮對此憂心忡忡,卻無計可施。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了。

說起來也怪,明明局勢發展一如他當初所料,他卻沒有一點必勝的信心,反倒更加惶恐,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仔細想來,似乎只有一種解釋:他不知道吳國的底線在哪裡。

國雖大,好戰必亡,是因為戰爭的消耗巨大,不僅會吞噬掉每年的收入,還會迅速耗盡多年積累的錢糧。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漢武帝時,征伐匈奴不過十餘年,便將七十年的積累消耗一空。從襄陽起兵算起,孫策崛起不過十餘年,而且年年征戰,積累必然有限。

這次集結二十萬大軍親征,是迫不得已的孤注一擲,還是志在必得的最後一擊?

陳宮無法決斷。

他曾經以為自己對吳國的新政很了解,能夠準確的判斷出吳國的底線,可是現在他的自信動搖了,他擔心吳國的實力遠遠超出他的想像,最後被戰爭拖垮的不是吳國,而是蜀國。

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是罪人,不僅辜負了蜀王父子的信任,還摧毀了大漢最後一線希望。

將來青史如何記載我?

陳宮思緒起伏,不知不覺到了南鄭,進了城,來到公廨門前,下了車,卻看到潘璋在門口候著。他眉頭輕皺,停住腳步,整頓了一下思緒。

「何事?」

潘璋迎上來,低聲說道:「太子等候陳相多時。」

陳宮沒有多說,舉步入府。隨著年歲漸長,曹昂處理越發穩重,若無緊急事務,絕不會讓潘璋在門口候著。這樣做,會引起無端的猜疑,對軍心士氣不利。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陳宮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步伐,不讓人看出心中的不安。他來到中庭,見曹昂正在院中踱步,身邊站著一個年輕士子,有些眼熟。陳宮仔細看了一眼,發現是丁儀,頓時心中一緊,隨即又笑了起來。

「原來是正禮啊,什麼時候到的?」

丁儀上前兩步,躬身行禮。「見過先生,我是剛到的。」

「是嗎,我去桃花津送阮元瑜,怎麼沒看到你?」

丁儀說道:「大約是走岔了吧。不過我來南鄭是私事,與阮元瑜無關,不見也無妨。」

陳宮看看曹昂,心中越發不安。他知道曹昂厭戰,只是礙於父子情份,不得不然。孫策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派丁儀來說降。只不過他低估了曹昂的孝心,這麼做只會讓曹昂更為難。

「我聽說,你入仕了?」

「先生耳目靈通。」丁儀笑了。「我年前剛入首相府為小吏。不過我這次來卻與首相府無關,而是奉姑母之命,來問先生及子修安好。」

陳宮暗自叫苦。丁夫人雖說不是曹昂生母,卻與曹昂非常親近。丁夫人派丁儀來見曹昂,曹昂不能不見。「丁夫人可好?」

「不好,很不好。」丁儀緩緩的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散去,露出幾分戚容。「丁夫人年後便已卧床,孫夫人從太醫署請了幾位太醫去,都未能見效。都說是心病,非藥石可濟,怕是熬不過秋天。」

陳宮知道了曹昂心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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