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466章 虛虛實實

出征之日,曹洪、辛評出城相送,宕渠大族也都派出代表送行,向曹操敬酒,預祝他大勝歸來。

經過馮鸞之口,宕渠大族都知道了吳國新政剝奪大族土地的慣例。巴西山多地少,糧食向來緊缺,手中的土地就是他們的立身之本。就算有再多錢,沒有糧食也是一場空,所以沒人願意放棄手中的土地,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

曹操能不能守住益州,又能守到幾時,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曹操飲了祝捷酒,看著眼前的士紳,看著身後的將士,想著即將面對的慘烈戰士,感慨不已,賦詩一首,悲嘆形勢艱難,日月倒懸,大漢傾覆,表達了自己不惜犧牲,以興復漢室為己任的雄心壯志。

眾人聽了,心情都有些低落,有幾個甚至落了淚。

喝完酒,曹操率部起程,沿著不曹水向北走了不到數里,折向東行,就到了滾龍坡。

正如馮鸞所說,滾龍坡是不曹水截斷南北走向的山嶺而成的河道,河谷兩岸能供人行走的灘地寬不過數丈,最窄處甚至只有幾尺,勉強能供輜重車經過。在山坡上還有幾條小道。夏秋之季,水位較高,河谷不能走人,來往的商旅就只能走那些小道繞行。

在馮鸞的陪同下,曹操帶著彭羕、狐篤等人上了山,對照手中的地圖,仔細觀察地形。

「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險要之地,水漲之時,怕是龍也要滾下去。」

馮鸞撫著鬍鬚,略帶矜持地笑笑。

「若不從此經過,可有他途南下?」

「有倒是有,只是路極難走,一天也走不了幾里路。蛇蟲出沒,進得去,未必就出得來。」

曹操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元鳳兄,你能否安排幾個熟悉地形的部下,帶斥候們去看一看。」

「有這個必要嗎?」

曹操嘆息道:「吳軍原本就精於山地作戰,如今又在漢中征戰數年,只要有一線機會,都有可能逆轉戰局。宕渠得失關係到整個益州,不能有絲毫大意。」

馮鸞雖然不太當回事,卻還是答應了曹操的請求,派人叫來兩個熟悉地形的部曲。曹操叫過黃權,讓他帶一隊斥候走一趟。

黃權應了一聲,轉身去了。馮鸞看著黃權的背影,忽然說道:「這是閬中黃氏的那個黃權嗎?」

曹操笑笑。「元鳳也知道?」

「聽說過。」馮鸞撫著鬍鬚,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安。

閬中人才濟濟,在巴郡諸縣中實力很強,風頭甚是掩過原本的巴郡郡治江州(重慶)。分治巴西郡之後,閬中當仁不讓的成了巴西郡治,讓宕渠人很是眼紅。能否成為郡治,對一地發展影響甚大。他的祖父馮煥、父親馮緄在世的時候,宕渠出了幾個高官名士,也曾看到一些希望,奈何後力不繼,很快又被將閬中拋下。如今黃權這樣的閬中後起之秀入了蜀王之幕,又如何得蜀王器重,將來統兵征戰,前程更非宕渠人可比。

馮鸞看了一眼曹操身邊的年輕人,又看到了幾個有幾分眼熟的面孔,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

曹操看在眼裡,佯作不知。這些都是他特意安排的,張肅帶著十幾個閬中人來迎,他幾乎都委以重任,就是要刺激一下宕渠的大族,讓他們生攀比之心,不要瞻前顧後,首鼠兩端。

黃權只是其中之一。

當然,黃權確有才幹,為人機警而通權變,通曉兵法,武藝也不錯,更重要的是為人沉穩,一點沒有同齡人中常見的張揚。派他去勘查周邊地形,曹操很放心。

曹操查看了滾龍坡附近的地形後,立刻決定在此地建立防線。他親自部署,命令史渙負責此事,由玄安配合。他反覆關照史渙,務必要將此地建成一個堅固的防線,不能有任何輕敵之心。

史渙、玄安躬身領命。

安排完滾龍坡的防務,曹操再次起程,追趕張任統領的前鋒。

當天晚上,他們在一個叫三峽的村落駐營。曹操邀請馮鸞同住。晚餐過後,兩人在帳中小敘。軍中不能飲酒,曹操準備了青茶一壺,小食兩碟,與馮鸞一邊吃一邊說。

沒有外人,馮鸞忍不住地問了曹操一個問題:明明兵力有優勢,又有地主之誼,為何如此謹小慎微,是不是對取勝信心不足?

曹操拈著一粒鹽豆,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似笑非笑的眼神不時的瞥一眼馮鸞。馮鸞被他看得不安,卻不好意思退縮,只好強笑著,等曹操回答。

曹操喝了一口茶,將嘴裡已經嚼碎的豆子咽了下去,又抹了抹嘴。「元鳳兄,你在洛陽時,與本初有過交往吧?」

「也不多,只是點頭之交。」馮鸞哼了一聲。「袁本初何等人,四世三公,又是黨人、遊俠魁首,別說我一個小小的郎中,就算是家父也不在他眼中。」

曹操哈哈一笑。「袁本初笑傲天下,他都敗給了孫策,孤豈敢大意?更何況,南陽一戰,孤與孫策幾次交鋒,先是折了大將夏侯淵,後來又被孫策硬生生突破重圍,救走了袁公路,還險些折了大將夏侯惇。那一戰……」曹操拍了拍大腿,一聲長嘆。「即使是十年之後,孤每次想起,還是心有餘悸啊。」

「孫策善戰,天下皆知。若是他親至,大王小心些也是應該的。可現在統兵的是黃忠,大王如此……是不是有些過於謹慎了?」

「你是覺得黃忠不在五都督之列,不足為患?」

馮鸞沒說話,但神色之間顯然如此。

「還記得故太尉黃琬黃公琰嗎?」

「記得。」

「他就是敗在黃忠手下,一戰成擒。」

馮鸞一愣,盯著曹操,半天才道:「當……當真?」

「千真萬確。」

馮鸞張了張嘴,沒有再說話。他還真不知道黃忠有這樣的戰功。黃忠有這樣的戰功都沒能位列五都督,那周瑜、魯肅、太史慈等人豈不是更強?益州能支持到現在,真是不容易啊。

「益州疲憊,豈是虛言?」曹操摩挲著大腿,又拈起幾顆鹽豆,扔進嘴裡。他沒有看馮鸞,但是他眼角的餘光能清晰的看到馮鸞臉色的變化,知道馮鸞有些慌了,只是不好意思說而已。

馮鸞是名將之後,但他本人並無將略,甚至才能也不過中人,否則也不會在仕途上走得這麼艱難。他的父親馮緄官至車騎將軍、九卿,只差一步就位登三公,在士林中的名聲又好。有這樣的背景,只要略有實力,二千石可俯拾。

但馮鸞在郎中任上多年,連外放的機會都沒得到。

他當然可以瞞馮鸞一時,讓馮鸞相信他可以大勝吳軍,但那只是權宜之計,不能長久。一旦兩軍交戰,馮鸞就是再愚,也知道雙方實力相差太遠,很可能心生動搖。到時候再解釋,馮鸞就不會相信他了。

與其如此,不如把困難說在前頭。

這也是他今天邀馮鸞同住的真正目的。大戰在即,他要隨時應變,哪裡時間閑聊。

果然,馮鸞心慌意亂,額頭沁出一陣陣虛汗。

曹操佯作不見,只是將一顆顆鹽豆扔進嘴裡,不時的喝一口茶。

馮鸞最終還是撐不住了,聲音發顫地問道:「大王,既然如此,何不以逸待勞,坐等宕渠堅城,卻要主動迎戰,勞動將士?莫非大王有必勝之計?」

曹操哈哈一笑,拍拍手,擠擠眼睛。「元鳳有所不知,孤主動迎戰,不是求勝,而是求敗。」

「求敗?」

曹操點點頭,雙手抱膝,搖晃著身體,聲音輕快,意氣飛揚,聽不出一點沮喪。「黃忠本是孫策心腹重將,只因在漢中久戰無功,這才痛失大都督之位,看著一群後生後來居上。孤原本欲誘其深入漢中,故命吳懿、張魯詐降,棄守西城,這黃忠倒是謹慎,生怕頓兵堅城之下,所以棄漢中而取巴西,欲以奇兵取勝。可是他不知道,孤等的就是這一刻。」

「吳懿、張魯是詐降?」馮鸞再次吃驚,忍不住打斷了曹操。

「自然。吳懿之妹是王后,張魯之弟尚在成都,非孤之令,他們怎麼可能一箭不發,就獻了西城?」

馮鸞恍然大悟。得知西城失守,吳懿、張魯投降之後,他們也覺得不可思議。如今聽曹操一說,這就解釋得通了。他隨即又想到,既然這一切都是曹操計畫好的,這一戰自然有些把握,狂跳不止的心總算安穩了些。

「黃忠翻越大巴山,進入巴西郡,這一路都是山地,行軍不易。不過黃忠謹慎,吳軍精銳,一旦發現我軍嚴陣以待,必然遲疑,甚至主動撤回西城。如此一來,棄守西城的意義就沒有了。」

曹操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所以,我們不僅要誘得他來,更要留得他住,讓他覺得取勝有望,欲罷不能,在宕渠大戰一場。若能重創黃忠部,不僅能提振士氣,還能轉守為攻,奪回西城,順漢水而下,直指南陽。」

曹操看向馮鸞,又道:「元鳳兄,這一戰,關係到益州得失,更關係到大漢興亡。你身為漢臣,又是名臣之後,一定要助孤一臂之力。若能興復漢室,朝廷必不會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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