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402章 兄弟之間

「何以見得?」

「燕昭王為求賢,築黃金台以待四方賢者,又納郭隗之言,以千金市馬骨,故得賢才良將,平遼東,破齊七十餘城。如今大王半有天下,屈王者之膝,臨布衣小子,天下賢士自當雲從影響,齊聚大吳。平蜀定天下,橫絕四海,指日可待。小子不才,願大王賜筆墨,為賦一篇,以壯大王之意。」

文章可以提前準備,臨時應變卻是實實在在的考驗。孫策不按套路出牌,周不疑卻能應答如流,典故也用得貼切,可見是真聰明,絕不是以訛傳訛,或者互相吹捧。

難怪曹沖死後,曹操要把周不疑殺掉。這樣的人才,絕不是普通人能駕馭得了的。

孫策命人備筆墨,看著周不疑作賦。

賦是漢人眼中的大文章,地位絕不是詩能相提並論的,能做賦,那才是真正的文采。

孫策不懂賦,但他身邊懂賦的人太多了。周不疑這篇賦作出來,落在紙上,自然逃不過他們苛刻的目光檢視。如果是事先準備的,自然無所遁形。

從這一點上來說,周不疑敢於主動作賦,本身就是一個自信。

劉先沉默不語。事出突然,他想攔都來不及。周不疑畢竟太年輕,不知道藏拙,鋒芒畢露,這篇賦寫出來,傳播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注意。

吳王這是要將他架在火上烤啊。

孫翊站在一旁,見劉先神情無奈,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禁暗自佩服孫策手段高明。這麼一來,孫策既表現了求賢若渴的態度,又將劉先、周不疑逼到了絕處,他們想在大吳的朝堂上立足,就不得不依靠孫策了。

時間不長,周不疑的賦寫完,洋洋洒洒,三百餘字,一揮而就,看不到一字塗改。周不疑的書法很不錯,端正而不失靈動,賞心悅目。

孫策贊道:「好書法,這是始宗親傳吧?」

劉先連忙謙虛。「論書道,大王才是真正的聖手,臣不足以論。此子從臣習書,久無大進,從諸葛軍師處觀大王手跡,這才有所進益。」

孫策笑著搖搖頭。「始宗不必如此。若論文章,孤是一竅不通,看不出好壞。論書道,孤略知一二。他這書法與孤不同。」他頓了頓,又道:「孤理解始宗的擔憂,拔苗助力,非用人之道。今日之事,不宜過於張揚,免生是非。」

劉先長出一口氣,連忙謝過。

孫策打量著周不疑,又道:「少年天才,宜好自護養,為國蓄才。小子,你不是馬骨,你是真正的千里馬,宜戒驕戒躁,磨礪身心,以期大成。」

劉先拉過周不疑,大禮參拜。有了孫策這句話,周不疑的前程就不用擔心了。

又說了幾句閑話,劉先帶著周不疑告退,孫策命甄像帶他們去安排住處。甄像剛才看到了孫策對周不疑的器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親近的好機會,一邊走,一邊熱情地介紹附近的建築。

湯山行宮依山而建,因泉築苑。吳王辦公的這座殿是最大的,劉先、周不疑都是近臣,就住在附近的廬舍中,雖然受限於地形,不是很寬敞,卻還算清靜,各種設施也很齊全。甄像帶他們一一參觀,然後又帶他們去住處。

見甄像熱情,周不疑便說起路遇狂生的事。甄像一聽就笑了,把禰衡的事大致介紹了一下。周不疑對禰衡其人不甚關心,倒是關心那三個問題究竟是什麼。

甄像看了周不疑片刻,笑道:「這三個問題是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是大王口述,楊德祖手書,交與禰衡的,除了這三人之外,也許只有孔文舉知道,別人一概不知。你若有興趣,不妨問問這四人之一。」

周不疑好奇心大起,卻無可奈何,只得暫時作罷。

……

「仲謀可曾來?」孫翊問道。

孫策背著手,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昨天就到了。聽說住在阿母處,待會兒你去見阿母,自然會看到他。」

孫翊聽出話音不對,眉頭蹙起。孫策剛剛給他安排了單獨的住處,孫權比他年長,怎麼可能沒有住處。「他又不是三歲小兒,怎麼還住在阿母處?女眷來往,好生不便。我去找他,讓他來和我一起住吧。」

孫策轉過頭,盯著孫翊看了片刻,搖搖手。「叔弼,算了,些許小節,不必太在意。我問你一件事。」

「王兄你說。」

「你覺得,我是不是待仲謀過於嚴厲了?」

孫翊冷笑一聲。「王兄,臣弟覺得你對他還不夠嚴厲。若是像當初對臣弟一樣狠些,或許他不會這麼放肆。阿翁因他而死,他還不悔悟,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能太固執。依我看,他呀,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總以為自己天生異相,當有一番作為。」

孫策微怔。「天生異相?你是說……」

孫翊自知失言,臉色微變,可是在孫策的逼視之下,又不敢隱瞞,只得將小時候孫權覺得自己相貌與眾不同,暗自稱許的事說了一遍。不過他很不以為然,覺得那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自以為是,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王兄的功業天下人都看在眼裡,他還那麼認為,未免愚蠢。

孫策險些笑出聲來。原來孫權還有這麼一個心理暗示,怪不得如此固執,真是受害不淺。

「走吧,去見阿母。」

「王兄,你……」

「放心吧,我不會拿他怎樣,畢竟是自家兄弟。」孫策拍拍孫翊的肩膀,收起笑容。「記住,兄弟相殘的事,我永遠不會做。」

孫翊鬆了一口氣,快步跟上。「王兄,我信你。你對伯陽都那麼好,怎麼可能虧待自家兄弟。」

「孫叔弼,你這是什麼話?你是自家兄弟,我是外人?」袁耀從不遠處的長廊里站了起來,肋下挾著一隻酒瓮,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當道而立,橫眉冷對孫翊。「內弟不是弟嗎?要是這麼說,你們幾個到稻香殿蹭飯,是不是不太合適?」

「伯陽兄,我可沒這意思。」孫翊連忙上前,與袁耀套近乎。「我也是一時失言,並無他意。你是我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行不行?」

「算你識相,沒辜負了我這瓮美酒。」袁耀將酒瓮塞到孫翊懷中,換了一副笑臉,湊到孫策身邊。「王兄,你說臣弟說得對不對?」

孫策瞅瞅袁耀,笑道:「我也不知道,待會兒見了權姊姊,請她評一評,她說對,那就對。」

「那還是算了,外人就外人吧。」袁耀倒退而行,躬身施禮。「臣耀,見過大王。」

「別裝了,在這裡候著,不僅僅是為了等叔弼吧?」

「大王你看你說的,叔弼不把臣當兄弟,臣可將他當至交呢。聽說他回來了,特地帶了珍藏以久的好酒來招待他。為了這事,臣還和內人吵了一架呢。」

「哪個內人?」

「當然是我家那謝夫人,小環才不會和我吵呢,她乖得很。」

「且!」孫策忍不住啐了一口。呂小環乖?

「謝夫人捨不得酒?」孫翊惱了。「那我給她準備的禮物不給了。」

「叔弼,你別聽他胡扯。伯陽,謝夫人溫靜嫻淑,誰不知道?況且她經營著酒肆,酒窖里的各地美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會因為一瓮酒與你吵架?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王聖明。」袁耀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說道:「大王說得沒錯,她不差錢。」

「求官?」孫策臉上的笑容還在,眼中的笑容卻淡了幾分。「為你還是為她父親?」

袁耀一攤手。「臣求什麼官?臣就是一根藤蔓,依附大王而生的藤蔓,有大王這擎天大樹靠著,根本不用擔心什麼前程。大王往上長一尺,臣跟著長一尺,大王長一丈,臣跟著長一丈……」

孫策原本有些不快,被袁耀這一胡扯,倒是有點綳不住。他知道謝煚等得有點心急了。他隨楊修回來之後一直賦閑,開始還挺開心,辛苦了幾年,總算可以與家人團聚,過幾天安生日子。時間久了,難免有些心焦。他要做事也不難,但他自然不想再做普通的事務官,要做點清要官。

讀書人嘛,這習氣很難改。

孫策想了想,雖說楊修不至於他要找尚書令的事說出去,可是尚書令空缺了那麼久,謝煚不可能不知道,瞄上了這個職務也很正常。他原本鐘意禰衡,可是看禰衡這兩天的表現,這人太放肆,的確不適合做尚書令,還是謝煚更適合些。

但他也不能讓謝煚這麼輕易的如願,要不然以後誰想做什麼官都來要,這還怎麼搞?

「伯陽,正好有件事想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封在什麼地方?」

「沒想過。隨便封在什麼地方,反正臣只想跟在大王身邊,做個富貴閑人。」

「那可不行。」孫策笑了起來。「要不這樣吧,讓謝煚走一遭,看看哪兒適合你建國。他不是想做官吧?你有了封國,他就是外戚,想做什麼官,還不是你說了算?」

袁耀卻心生寒意。「大王,你不會……將臣封到萬里之外、蠻荒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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