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雲舒 第2363章 弄死他們

路粹的幾句話正中儒家要害,同時也提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如何看待工商等實業?

儒家源於周公,成於孔子,是以封土建國的生產方式為基礎,貴族根據不同的等級擁有土地,履行義務,要的是各安其份,不要亂來,所以特別重視禮,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禮儀,經濟和政治相適應。所謂禮不下庶人,本意就是指不要求庶人按照貴族的禮儀標準,因為庶人不具備這樣的經濟條件,負擔不起。

禮儀是很燒錢的,窮人玩不起。

但儒學真正誕生的那一刻,其所依託的經濟基礎已經崩潰了。其後幾百年的亂世,儒家一直沒有實踐的機會,不是因為各國的君主愚昧,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們很清楚儒家那一套理論根本不適合亂世。亂世之中,保命為先,需要大量的錢糧來維持軍隊,哪有閑錢去搞那些複雜的禮儀。

儒學在漢代登上政治舞台,是因為漢代實現了大一統,國內的戰爭驟減,有了擺排場、講禮儀的本錢。就像漢武帝,短短的幾十間就將七十年的積累消耗一空,弄得經濟近乎崩潰,一方面固然是作戰的消耗大,另一方面和他講排場也分不開,甚至可以說,他為了面子浪費掉的錢比作戰的消耗還要多。

經濟是基礎,政治是上層建築,不講經濟的政治都是耍流氓。在這一點上,儒學先天不足。一方面講究禮儀要花錢,一方面又不重視生產力的發展,甚至刻意務虛,鄙視從事實業的人,時間一長,財政困難必然出現,絕無例外。

東漢也是如此,因為崇儒,各種禮儀越來越複雜,越來越講究,最典型的就是厚葬。儒家重孝,厚葬就是孝的體現,權貴如此,普通百姓也不例外,誰也不肯被人說是不孝子孫。漢代的厚葬風氣之濃別說普通百姓承受不起,就連小康之家都吃力。官員荷包吃緊,手中的權力自然而然的成了生財工具,沒有權力的百姓因喪致貧也就成了常事,無奈之下,只能賣地賣房,也從另一個角度加速了經濟的崩潰。

孫策想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提出重視工商。重視工商促進了經濟發展,也給儒學那一套提供了土壤,這幾年講捧場的人越來越多,婚喪葬娶,各種講究層出不窮,奢侈之風漸漲。有著儒學背景的官員不僅不提高警惕,反而覺得理所當然,甚至有不少人推波助瀾,制定各種新禮。

這讓孫策很苦惱,他這麼努力,可不是為了修墳造墓,或者為後世的考古提供素材。

經濟發展有其規律性,在一段時間的高速發展後必然會進入平緩期,但奢侈之風卻並非如此,人的慾望是個無底洞,一旦成形,會加速發展,直到侵蝕政權的根基,吞噬整個社會。二十一世紀還有不斷有人提醒民眾警惕消費主義,儒學卻是鼓勵這種風氣——即使本意並非如此。

從這一點上來說,路粹說原有的儒學是自掘根基一點也沒錯。不解決這一點,孫策的新政終將是曇花一現。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從理論上將新政與原有儒學之間的區別說清楚。

眾人面面相覷,不少人把目光轉向了孫策。他們沒想到會討論到這個問題,一點準備也沒有。

孫策心中歡喜,臉上卻不露聲色。他之所以不是直接下詔說明,而是讓他們來討論,就是希望通過討論這種方式取得共識,以後執行起來才順利,就像他讓荀彧自己去想一樣。他提供思想碰撞的機會,引導方向,但他不會輕易給出答案。

簡單地用行政命令來推動改革看起來效率高,效果卻往往不好,很容易流於形式。

「大家一起議議,孤覺得文蔚所言有待商榷。」孫策添了一把火。

見孫策沒有支持路粹,反說路粹有不足之處,陳琳等人立刻有了底氣,開始據理力爭。楊修、劉曄卻看得明白,暗自嘆息。陳琳的詩文雖好,畢竟是書生,沒聽出孫策的言外之意,他要成為路粹加官朝爵的墊腳石了。

楊修的感慨更深。他已經明白了孫策的心意,司馬防是救不了了,務虛而偽,他就是儒學不足之處的典型代表,孫策要改造儒學,針對的就是他這一類人。

激烈的爭論並沒有立刻解決問題,反而引出了更多的問題。孫策隨即提議,讓路粹、陳琳將各自的意見寫成文章,印成報紙,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路粹、陳琳戰意正旺,一口答應。

孫策不僅挑動路粹、陳琳打口水仗,鼓勵他們寫文章互相辯駁,更引入更多的人參與討論。

與上次討論王莽之政與吳國新政的異同一樣,路粹再一次充當了火力輸出,只不過上次是對外,這次是對內。他接連寫了幾篇文章,辨析吳國新政的繼承與發展,力證吳國新政並非簡單的儒學傳承,而是質的飛躍,甚至可以稱為一門新學。

路粹提出了玄學的概念。

玄學之前已經出現,最初的提倡者就是路粹的老師蔡邕,不過那時只局限在學術圈子,在學術圈外影響不大。路粹將吳國新政正式命名為玄學,算是將玄學這名新詞帶出了學術圈。

路粹知道自己沒退路,如果不能讓玄學站穩腳跟,並和舊學劃清界限,他就是儒門的罪人。在孫策的默許下,他火力全開,縱論新學、舊學的種種不同,其中不可避免的提到了儒學標準很高,可行性卻不足,導致很多人為了名聲,不得不矯飾作為,造就了無數偽君子的問題。

這個問題不是新問題,沽名邀譽在士林中早已屢見不鮮,大聲疾呼的有識之士不乏其人,只是像路粹一樣將其歸結為儒學務虛特性的卻是第一個,一石激起千層浪。好在路粹住在軍營里,沒人能隨便進來,否則他肯定會被口水淹死,半路挨黑磚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入營當面開罵,寫文章就成了唯一的辦法,洛陽縣的幾個印坊迅速進入滿負荷運轉,每天都有大量的文章被印出來,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讀報的人,連不識字的老漢老太都知道最近發生了大事,讀書人又開撕了,比河內戰場還熱鬧。

……

孫尚香返回孟津大營,向孫策彙報了奪取天井關的經過。

聽完報告,孫策非常滿意,懸在嗓子眼的那顆心總算落回原位。有了這一戰的功勞墊底,孫尚香接下來就從容得多,就算小有挫折也影響不大。

孫尚香盛讚王異的功勞。從戰後審問俘虜得到的消息,天井關被攻破,與珏山方向的疑兵有很大關係,若非令狐邵調走了三百精銳,天井關的防務不會有這麼薄弱,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攻破了。

孫策倒是不意外。這王異雖是個女子,卻是個真正的狠角色,在歷史上的名聲比韓少英、馬雲祿大多了。小馬哥被趕出涼州,最後客死他鄉,王異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說完了戰事,孫策又道:「香香,天井關打得漂亮,不過現在還不能聲張,要再保密幾日。」

「為何?」孫尚香眨著眼睛,有些不解,卻不著急。

孫策心中歡喜。經歷了一場真正的戰事,孫尚香又沉穩了不少。他把司馬孚要去邘城勸降的事說了一下。司馬孚已經領了公文,但是還沒動身,應該是等荀彧的回覆。大辯論的風聲放出去了,司馬防很快就能明白他的心意,會不會讓司馬孚去,也就這兩天的事。

他不喜歡司馬懿,也不喜歡司馬孚,當然最不喜歡的卻是這哥倆的父親司馬防。不管《晉書》里怎麼為他們洗白,營造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他都認定這一家就是偽君子。人前人後有所不同可以理解,但是像司馬氏父子這麼分裂的卻不多見,魏晉以後的風氣那麼壞,和這三人有很大關係。

如果能司馬孚和司馬懿一起整死,他樂見其成。如果能將司馬防也氣死,那就更好了。

孫策想了想,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是偽君子可惡,還是真小人可惡?」

孫尚香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王兄,當然是偽君子更可惡。真小人只是作惡,擺在明處,還可以防範,偽君子不僅作惡,還騙取你的信任,暗中下毒手,讓人防不勝防。」

「說得有理,這司馬父子就是偽君子,我該怎麼辦?」

「當然是弄死他們。」孫尚香不假思索,握起拳頭用力揮了揮。「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孫策哈哈大笑。和孫尚香說話就是痛快,不用繞那麼多彎子。

兩人說笑了一陣,孫策又和孫尚香說了一件事。秋收結束,不僅河內要重新發動攻勢,沈友、全柔、徐琨也會動手,包括呂蒙也會從河東方向向并州進攻,孫尚香這一路的進展如何已經不是關鍵。邘城易守難攻,還是圍困最合適,他希望孫尚香利用邘城這個硬骨頭多練練攻堅戰術,不要太在意勝利,讓點機會給沈友他們,說不定還要從河內調一些糧食去冀州。

有肉大家吃,吃獨食並不是好習慣,會遭人忌恨的。

孫尚香咂咂嘴,有點勉強地答應了。

……

不用荀彧回覆,司馬防也知道了結果。在吳國,他是別指望有什麼機會了。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

司馬防讓司馬孚立刻趕去邘城面見司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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