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崩 第1622章 不爭之爭

月朗星稀,十幾艘樓船停泊在岸邊,看起來比遠處的峴山還要高大,燈光從樓船的舷窗里透了出來,像一排閃亮的星。

辛毗和荀攸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嘆息。荀攸開始沒理他,直到辛毗第三次嘆息才笑了一聲:「佐治,這可不像你啊。小小受挫而已,至於這麼沮喪嗎?」

辛毗苦笑。「你看過盛孝章的那篇文章嗎?」

「沒有。」

「我讀過,但是我當時沒有留意。」

荀攸轉頭看著辛毗。辛毗眼神沮喪,看起來比他剛剛到長沙的時候還要心灰意冷,近乎絕望。他向前走了兩步,說道:「佐治,這世上是有天才的,敗給天才並不是什麼恥辱,也不會有人因此笑話你。如果有,你也不必在意,那只是愚人之見,根本不必介懷。」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看看子綱先生,他可曾有什麼芥蒂。」

辛毗苦笑不語。兩人慢慢地向前走,出了中軍,來到周瑜的大營。進了營門,值夜的士卒過來查看,見是他們,恭敬地行了禮,繼續繞營巡視。大部分士卒都已經睡了,營帳里偶爾有人翻身或是夢囈,還有人在輕笑,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好事,抑或還沒有睡,在說悄悄話。這些普通士卒不知道隔壁的大營里正在發生什麼,他們只知道訓練、戰鬥,然後等著輪休,回家探親。

辛毗漸漸平靜下來,看著自己的帳篷就在不遠處,他說道:「公達,此次會議過後,我就要離開周將軍了。」

「去哪兒?」

「去洛陽,做魯子敬的軍謀。」

「好啊,努力。」

辛毗有些意外,轉頭盯著荀攸看到了好一會兒。「你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是必然的事。」荀攸在大帳門前停住腳步,轉身看著辛毗。他背對月光,帳篷前的火把從他後面照過來,照亮了他小半邊臉,但大部分的臉還是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辛陳杜趙,你是潁川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怎麼可能一直久居人下?」

「那……周將軍知道嗎?」

「我不清楚。不過周將軍是大度之人,他會理解你的決定。」荀攸笑笑,伸手按在辛毗的肩膀上。「你女兒是蔡大家的得意弟子,你就算離開周將軍,將來見面的機會也很多,有機會解釋。」

荀攸說完,輕輕地拍了辛毗兩下,轉身進帳去了。辛毗在荀攸的帳門口站了一會兒,掀起帳門,進了帳。「累了嗎?不累的話,我們說會兒話。」

荀攸看了辛毗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吩咐侍者準備酒食。侍者取來酒食,荀攸和辛毗舉起酒杯,剛要說話,外面響起一聲輕笑,郭嘉挑帳而入,笑眯眯地看著兩人,吸吸鼻子。

「喝酒也不叫我,你們是不是不把我當潁川人了。」

辛毗笑道:「我們把你當潁川人,可是你能喝嗎?我們可沒興趣陪你喝果漿。」

郭嘉咂咂嘴,神情糾結。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瓶子。「辛佐治,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漿。你也別得意,酒有酒的滋味,漿有漿的滋味。酒的滋味我清楚,漿的滋味你卻未必知道。」

辛毗眉梢輕挑,招呼侍者取幾個杯子來。「又是哪兒來的新奇果漿?倒一杯來嘗嘗,我不就知道了?」

「果漿不新奇,但是你未必能嘗得出其中的微妙之處。」郭嘉倒了三杯果漿,給荀攸、辛毗一人一杯,然後自己端起一杯,示意了一下,美滋滋的品了一口。荀攸與辛毗也嘗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噗嗤」笑了。辛毗說道:「奉孝,你居然偷酒喝?」

「將軍同意的,只限葡萄酒,每天一耳杯。」郭嘉笑眯眯地說道:「將軍說這酒與普通酒不同,適量飲用,有益健康。」

「原來這就是葡萄酒?」荀攸和辛毗互相看了一眼,露出驚異之色。他們只聽說過葡萄酒的名字,卻是第一次品嘗,剛才喝的時候還以為郭嘉在作弄他們呢。這酒的口感實在不怎麼樣,沒想到居然是聞名遐邇的葡萄酒。

郭嘉看得分明,得意地曲指一彈手中的酒瓶。「誰能說說這果漿的妙處?」

辛毗又喝了一口,低頭慢品。荀攸卻瞅了一眼郭嘉手中的酒瓶。酒瓶不大,也就是兩尺高,細長的瓶頸和把手,圓圓的瓶腹,通體黑色,瓶腹上用金漆畫著一個女子,頭載羽狀冠,一手持長矛,一手持盾牌,身上卻不著一縷,竟是裸著的,整個酒瓶的形制帶著濃烈的異域風情,與中原器物截然不同。

「這是海路來的西域葡萄酒?」

郭嘉大笑,沖著荀攸挑起大拇指,又道:「猜猜,這一壺酒值多少錢?」

「這個真不清楚。以前在洛陽的時候,聽說有人用一石葡萄酒換了一個涼州刺史,想來不會便宜,至少要百金吧。就算涼州是苦寒之值,值不了五六百萬,一兩百萬總是有的。」

郭嘉淺淺的呷了一口。「這種酒在吳郡的價格是十金一石,很久以前就是這個價,那人用葡萄酒換涼州刺史是物以稀為貴,欺負管事的人不知道行情。坐井觀天,被人騙也是活該。」

辛毗沒好氣地說道:「郭奉孝,你是故意來羞辱我的嗎?」

郭嘉連忙搖手。「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若說羞辱,我今天也是被羞辱的那一個。你們都沒有隨將軍東海觀濤,我可是親歷者。說起來,還是公達反應快。」他將手中的酒瓶遞給荀攸。「我是特地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今天潁川人的臉就丟光了。」

荀攸接過酒瓶,看了看,將瓶里的酒倒在他和辛毗兩人的杯中,又將酒瓶扔了回去。「酒我喝了,酒瓶還給你,我欣賞不了這種蠻夷之風。」

郭嘉「噗哧」一聲笑了,舉起酒瓶,對著燈光欣賞了一會兒。「公達,剛誇了你,現在又要批評你了。蠻夷之風?你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人嗎?這是西方大國的戰士。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會與他們面對面的廝殺,一決雌雄。作為謀士,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留心他們,收集相關的信息。如果僅僅以蠻夷視之,將來見了面,你憑什麼來打敗他們?」

「女子上陣,而且不穿甲胄,天下還有這樣的大國?」荀攸慢悠悠的品著酒,又拈起一枚果餞放進嘴裡,慢慢的嚼著。

「這下面放的不就是甲胄?只是太簡略,看得不甚清楚。」郭嘉將酒瓶放在案上,又舉來一盞燈,將酒瓶照亮。「公達,佐治,你仔細看這幅畫,看看他們與我們華夏的畫作有什麼不同。」

見郭嘉說得這麼鄭重,荀攸和辛毗湊了過來,仔細觀看,看了一會,辛毗忽然直起身,笑罵道:「奉孝,你這是什麼餿主意,讓我們三人湊在一起看一個赤身露體的異域女子,成何體統?」

荀攸一愣,隨即又笑了,卻沒說什麼。他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若有所思。郭嘉嘴角微挑,抬手指指辛毗。「你啊,本是一個聰明人,只是名士習氣太重,不如公達洒脫、務實。」

辛毗尷尬地笑了一聲,低頭喝酒,眼睛卻瞟向案上的酒瓶。郭嘉拿著這個酒瓶讓他們看,荀攸這副表情似乎也的確看出了什麼東西,他卻什麼也沒看出來,不免有些著急。

郭嘉轉頭看著荀攸。「公達?」

荀攸閉上了眼睛,沉思不語。郭嘉也不催他,慢慢地品著酒。過了一會兒,辛毗突然哦了一聲。若有所悟。郭嘉說道:「佐治,看出了什麼?」

「奉孝,公達,這圖畫雖是酒器裝飾,但繪製得非常精美,觀此女體形精準,栩栩如生,想來此國必重實務,對人體觀察極為精細,否則無法畫出這麼準確的體型。」

郭嘉點點頭,挑起大拇指。「佐治,你這個說法很有見地。還有呢?」

辛毗摸著頜下短須,接著說道:「這酒既是對外銷售,商賈自然知道最後這酒瓶會出現在異鄉人手中。通常來說,若非對這樣的圖畫非常推崇,引以為傲,他們不會選用。既然用了,說明此國風氣如此,不以裸露身體為恥,卻以此為榮。依我看來,此國要麼是質樸尚武,要麼是風氣奢侈。」

郭嘉再次點頭,荀攸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辛毗受到鼓勵,勁頭更足。他拿起酒瓶細看,翻來覆去的打量了一番。「此物製作精良,工匠手藝不俗,應該不是蠻夷之國,也許猶有質樸尚武之風,但奢侈也在所難免。風氣如此,亂世不遠,也許情況和我大漢相似。」

辛毗抬起頭,目光灼灼。「奉孝,這是一個征服的機會啊。奉孝,此國離我大漢有多遠?」

看著激動萬分的辛毗,郭嘉差點笑出聲來。他探身過去,拍拍辛毗的肩膀。「佐治,稍安勿躁,你想立功的心情我理解,但這事真急不來。此國有萬里之遙,走海路要走兩年多呢,而且風高浪急,非常危險。即使用我們造的海船,危險也不可忽視。」

「那些商人有海船嗎?」辛毗反問道。

「沒有。聽說他們的船都非常小,別說海船,連我們的普通船都不如。」

「既然他們沒有海船都能來,我們有了海船,為什麼不能去?」辛毗冷笑一聲:「奉孝,你說我坐井觀天,我卻覺得你暮氣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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