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童 六

我最後一次和寧夏一起喝粥,已經秋涼。

那一天一切如常。她接我下班,回家做愛。然後在接近凌晨一點的時候來到「陳記」。

我記得,她依然要了一個「生滾魚片粥」,我依然要了「狀元及第粥」。還有一個牛肉腸粉,不對,好像要的是個「炸兩」。腸粉里包裹著油條。

寧夏那天興緻很好,並沒有很沉默。她甚至和我講起了一些八卦。她說,她的一個從湖南來的小姐妹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才發現。May姐很惱火,追問起來,才知道,這小妹妹剛來的時候,連安全套都不知道怎麼用。整隻的吞下去,以為就能避孕了。

她說完,我們都沒有笑。

過了半晌,寧夏說,我的雙程證要到期了。

我捏了捏手中的紙杯,「咔吧」一聲響。啤酒溢出來了。

我問她,你會回來么?

她低一低頭,聲音很輕,說不好。

我覺得臉上的肌肉有些彆扭,還是疊出一個笑容。我想說的是,我上內地看你,其實很方便。

寧夏打斷了我,她說,你留個電郵地址給我吧。

寧夏消失了。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打烊的時候,我一個人望著門外,發著怔。

同事們開我玩笑,問是不是同我條女吵架了。這樣過去了半個月,我還是望著門外。他們就不再說話了。他們議論說,德仔是同人掟煲 了。

店長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出息點兒,天涯何處無芳草。

我苦笑一下。

我認真地查看任何一個陌生的郵件地址。不顧電腦系統的警告,打開任何一封來歷不明的郵件,電腦中了兩次毒。

顯示器上,出現一張惡魔的笑臉。然後用尖利冰冷的聲音對我說,我電腦里的文件,已經全部被刪除。

我站在旺角街頭,已經是夜裡十點鐘,燈火通明。

我並不知道還可以往哪裡去。

年輕的男男女女,走過身邊,興高采烈。

一個中年男人,頭上戴著面具,扮作最近很紅的立法會議員。他以「棟篤笑」 的形式,開始大張旗鼓地批評時政。關於拆除皇后碼頭,關於高鐵,關於競選答辯的無聊橋段。

圍觀的人足夠多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褪下了褲子,露出肥滿鬆弛的屁股,上面用濃墨畫著特首的臉。依稀看得到股溝里的黑毛,令人一陣噁心。

走到蘭街,我的呼吸開始急促。我並不期望有奇蹟發生。但是,還是胸口發堵。

這裡的女人,或少或老,都有一張不耐而討好的臉。本來是目光倦怠的,當我經過的時候,突然就熾烈起來。

我像一隻在遊盪的獵物。無所用心,不知所措。

一枚煙蒂畫了一個長長的拋物線,投擲到我的面前。還在燃燒。我一腳踏上去,碾熄了它。

終於站在了樓道口。我抬起頭,看到「芝蘭小舍」的霓虹招牌是滅的。燈管中間有些斷裂,灰撲撲地糾結在一起。看起來有些破敗凄涼,像個卸了妝的老女人。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去。走到四樓,聽見嘈雜的聲音。看到門前的鐵柵已經被拆了下來,靠著牆放著。

一個光著脊樑的男人,扛著一隻電鑽,走了出來。我問,你們在幹什麼?

他橫我一眼,用很粗的聲音說,使咩講,咁系裝修喇。

我頓一頓,終於說,住在裡面的人呢?

他用輕浮的目光看我一眼,你話嗰間雞竇,唔知喎。我都幫襯過,都想知。

說完,他揮一揮手,讓我不要擋住他的去路。

我望了望裡面,黑黢黢的,板間牆都推倒了。原來是很空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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