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第180章 青海四友

「我做了一個夢。」劉沂蒙說,「比噩夢還驚悚,對了,你母親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春韭黯然道:「我只有娘,沒有姥姥,聽人說我娘是爹從外面撿來的,精神一直不大正常。我爹家裡窮,娶不上媳婦,就這樣一起過了。後來生了我和弟弟,娘的病更重了,不能幹活,里里外外全靠爹一個人。」

說這話的時候,春韭悲傷而坦然,門當戶對有高配版也有低配版,在農村這種瘸子配瘋子,瞎子配聾子的情況很常見。要說丟人,有個瘋娘的春韭從小就沒臉。

「你娘沒和你說過什麼?」劉沂蒙刨根問底。

「我不記得了。」春韭搖著頭說,「那時候我小,怕她,不敢靠近她,她說什麼我也不願意聽。」

「你娘叫什麼名字,你總知道吧?」

春韭還是搖頭:「我娘沒有名字,人們都喊她瘋子。」

「你上學的時候,你娘有沒有給你一支筆,一支鋼筆。」劉沂蒙話鋒一轉,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春韭驚呆了,這事兒她可從未對人提過,沂蒙姐是怎麼知道的。

劉沂蒙不等她回答,繼續說:「是黑色的賽璐珞筆桿的派克鋼筆。」

「沂蒙姐,你你你,你怎麼知道的?」

「本來你爹不想讓你上學,是你娘大鬧一場,你才有書讀的。」

「你還有個弟弟,你弟弟出了意外夭折了,然後你娘才徹底瘋了。」

春韭徹底崩潰了,沂蒙姐的話喚醒了她的記憶,童年時期的娘似乎還沒瘋,對自己是那麼的溫柔,遙遠的母愛和眼前這個枯瘦的女人聯繫起來,更讓她心如刀絞。

劉沂蒙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那個夢並不是真的夢,而是春韭娘的回憶。自己具備一種以第一視角瀏覽他人大腦記憶的能力,她看到的是春韭娘的人生縮影。這個可憐的女人並不是生來就瘋的,她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小姑娘,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在暑假被人販子拐走賣到大山深處。本該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奉獻力量,收穫成就的女大學生卻淪為了山民的生育機器,生了一個又一個。她一次次出逃,一次次被抓回。最讓人絕望的是周圍的人包括鎮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拐來的女人,但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反而助紂為虐。

……

早上,醫生來會診,主治大夫再次和劉沂蒙交底,這個病人能活到現在都是奇蹟,如果沒有醫保的話,建議放棄治療。

「多臟器衰竭,要靠儀器維持生命,再說精神不正常的人,維持著也沒有意義。」醫生說。

但劉沂蒙不願意放棄,她說我出錢,就算用藥物和儀器維持,也要撐下去,能撐一天是一天。這個錢,我出。

因為這些記憶並不像過電影那樣在劉沂蒙腦海里走了一遍,而是印在她心裡,感同身受。她必須竭盡所能地做點什麼。

於是春韭娘被轉到了單人特護病房,每天費用高達數千。劉沂蒙和春韭合力給娘洗了個澡,把陳年污垢洗得乾乾淨淨,摸著娘的嶙峋瘦骨,春韭的眼淚啪啪的往下掉。

煥然一新的娘穿上嶄新的病號服,頭髮洗完吹乾,整整齊齊地梳攏。娘雖然瘋了,也知道洗乾淨了舒服。她坐在床上,任由女兒給自己梳著頭髮。陽光灑進來,空氣中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茶几上擺著營養餐,四周再沒有黑暗,沒有污濁,沒有惡臭,沒有猙獰的嘴臉和無盡的絕望。

娘忽然輕聲唱起歌來:「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聚。盪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更明媚。」

劉沂蒙把春韭叫出來,給她交了底,你娘是被拐賣的大學生,現在她的病情很重,支撐不了太久。何去何從,你是她唯一的親人,只能你做主。

春韭想了想說:「現在我懂了,娘一輩子的心愿就是逃出去。現在她逃出來了,但找不到家了。我得幫她找到家,這樣娘才走得安心。」

……

劉崑崙身為一個通緝犯,卻沒有在逃人員的覺悟,他居然一大早就跑進江大校園,找到邵文淵詢問當年勞改農場的舊事。

沒想到邵教授矢口否認認識一個叫費天來或者王天來的獄友。

「那您總認識香巴吧?」

劉崑崙口中的這個名字讓邵教授登時嚴肅起來,帶著學生來到校園僻靜處,在湖邊石凳上坐下,和他談起當年的故事。

劉崑崙已經聽過很多關於青海勞改農場的故事,這次故事又豐滿了一些。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裡,很多知識分子被打成了反革命,身陷囹圄。同樣是囚徒,勞改農場比監獄要自由一些,在高原荒涼莽蕩的群山中,四個犯人在命運的安排下走到一起。他們同為農場一分區的犯人,負責放牧馬群,邵文淵就是這四個人其中之一。他和南裴晨是世交,所以關係最為和睦,另外兩個人分別是香巴和一個叫李海軍的前空軍幹部,林系餘孽。

李海軍是七二年被關進來的,屬於新人,坐牢的時間也最短。七十年代末四個人同時平反落實政策,邵文淵回近江繼續教書,南裴晨也回到近江,過了一段時間就去香港繼承遺產了,香巴繼續當他的活佛,李海軍不知所終,聽說七九年就偷渡去了香港。

「李海軍這個人很靈活,是技術型軍官。他的很多思維很超前,對國際形勢的把握也很准。但我不喜歡這個人,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危險的味道。」邵教授說,「對了,李海軍受過專業的醫療訓練,懂急救,也會一些獸醫,馬場的母馬生馬駒都是他接生的。他和南裴晨還有香巴的關係都很好,和我也比較融洽。」

劉崑崙將費天來的形象描述了一下,邵文淵說沒錯,李海軍長得就是這副模樣,很面善,有種自然而來的親切感。不過你說的人肯定不會是他,李海軍活到現在得有六十多歲了,不可能這麼年輕。

「我有他電話,打個電話你倆說兩句不就真相大白了。」劉崑崙拿出一張紙條,借邵教授的手機的撥打了這個銥星電話號碼,對方拒接,大概是陌生號碼被屏蔽掉了。

李海軍、王天來、費天來,這個人到底叫什麼名字,他身上又藏著多少秘密,劉崑崙已經急不可耐。他辭別邵文淵,出了江大校園,打了一輛車直奔淮江北岸的廢棄遊樂園。

……

遊樂園佔地頗廣,是遠近聞名的爛尾工程,主體建築和配套設施都差不多齊全了,硬是因為債務原因導致干不下去。這裡大門緊閉,圍牆上插著玻璃碴。

劉崑崙翻牆進去,發現園裡到處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冬天變成枯黃色,不少野兔子黃鼠狼出沒其中。他找到昨夜乘坐的兒童飛船,里里外外檢查一番,沒找到引擎裝置,但是發現有幾個螺絲孔最近被擰過。飛船雖然是玻璃鋼材質,但是經過加固處理,堅韌無比。

「你在找我?」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費天來。

「我聽說你以前還有一個名字叫李海軍。」劉崑崙單刀直入,連寒暄都免了。

「沒錯,和王天來一樣,都是我的化名。實際上費天來這個名字也是假的。」費天來說道,「天來這個名字是他們給我取的,我還挺喜歡的,從天而來的意境。」

劉崑崙忽然醒悟過來,平老在新疆空軍秘密基地見到的那個美蔣特務不就是代號天來么!對上了。加升力風扇的殲六和兒童飛船如出一轍,都是那麼的匪夷所思,原來這都是出自費天來的手筆。

「是你把我兩個外甥送到甘孜的。」此時劉崑崙已經感覺到四肢發冷,這個費天來,恐怕不是人,至少不是地球人。

「是我,哈哈,這是一個巧合。後來我才發現這不叫巧合,這叫緣分。我和你們家緣分匪淺啊,你的身世,你姐姐的身世,今天就都解開謎團了,咱們找個地方坐著聊。」

劉崑崙和費天來在旋轉木馬處坐下,兩人坐在台階上抽著煙,講述三十年前的舊事。

「我不叫李海軍,真正的李海軍死於一場爆炸,整個基地都炸掉了,而我因為被關在地下的牢房裡幸免於難。我爬出來,換上了李海軍的衣服,被前來救援的陸軍部隊救走。我本以為可以逃出生天,沒想到副統帥折戟沉沙溫度爾汗,空軍大受牽連。這個李海軍年輕有為,不可避免的捲入鬥爭。於是作為他的替身的我,被審查了一段時間後,開除軍籍,送去勞改了。對,就是邵文淵、南裴晨、香巴所在的勞改農場。」

劉崑崙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關押期間,我試圖逃跑,但是幾次都失敗了,最後只能安心服刑。好在這段日子不寂寞,我跟南兄,還有小邵、香巴都學了不少東西。我也教了他們不少,互相交流嘛。小邵這個人年輕,有些書生氣,說得不好聽就是書獃子。南兄是打過仗的人,對人生看得通透。香巴也是個孩子,佛經讀的雖然多,畢竟血氣方剛。南兄最喜歡給我們講他在飛虎隊時期的風流韻事,把我們幾個聽得流鼻血。你這個爹當真是萬花叢中過啊,我聽說你也挺風流的,隨他。」

「後來平反落實政策,我尋思這樣不行啊,我得露餡啊,所以出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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