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入

12月1日,星期五

鬧鐘在凌晨四點半響起。傑瑞翻身起床,刮臉刷牙,穿衣戴帽,然後就匆匆離家了。組員們將會穿上平民服裝。沒有人希望引起公眾的注意。設想大街上出現了一群身著制服、全副武裝的士兵,還穿著宇航服……那樣可能會引發恐慌。

傑瑞到達研究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了。天空中依然沒有拂曉的跡象。探照燈下,一群人已經聚集到大樓一側的裝卸站台附近。夜裡冰冷刺骨,人們的呼吸在空氣中凝結成一縷縷蒸汽。吉恩,這場生物戰爭的「埃阿斯」(特洛伊戰爭中的一位大英雄),在站台上來回地踱著步子,站台上有一堆偽裝的軍用行李箱——這是他從卡塔姆洞穴帶回的裝備積蓄。行李箱中裝著野外宇航服、電池組、橡皮手套、外科刷手衣、注射器、針頭、藥物、解剖工具、手電筒、一兩個外科背包、鈍剪刀、樣本袋、塑料瓶、酸洗防腐劑、標記著紅色花瓣的生化防疫袋,以及手壓式園藝噴霧器。這種噴霧器可以在宇航服和其他需要消毒的物品上噴射漂白劑。吉恩手裡握著一杯咖啡,對士兵們咧嘴一笑,然後咕噥道:「不要碰我的皮箱。」

一輛沒有標記的白色供給貨車出現了。吉恩親自把他的皮箱裝進貨車裡,動身前往雷斯頓。他是第一批進駐猴舍的人。

事到如今,一份份《華盛頓郵報》已經深入到整個地區的車道上。它刊載了關於猴舍的頭版消息:

佛羅里達州實驗猴體內發現致命的埃博拉病毒

一種被證明極為致命的人類病毒首次在美國出現了,這種病毒來自從菲律賓進口的一批猴子,爆發於雷斯頓的一家研究實驗室中。

昨天,佛羅里達州和聯邦從事傳染性疾病的頂級專家組成的特遣部隊用大部分時間設計了一套周詳的計畫,用以探索這種罕見的埃博拉病毒的行蹤,以及可能已經暴露於它的人員。採取的行動包括,問詢負責照料動物的四五名實驗室員工,以及任何接近猴子的其他人員。鑒於此事,作為預防措施,特遣部隊屠宰了那些猴子。

聯邦和佛羅里達州衛生官員縮小了有人已感染這種病毒的可能性。這種病毒具有50%到90%的致死率,而且能夠高度傳染到那些直接接觸過受害者的人群之中。沒有已知的疫苗可以對付它。

「總是會有一定程度的關心,但我不認為有人恐慌了。」彼德斯上校評論道,他是研究這種病毒的醫學博士和病毒專家。

彼德斯內心清楚,一旦人們了解到這種病毒的所作所為,雷斯頓城就會出現交通堵塞,母親們就會在電視機前尖叫著:「我的孩子們在哪裡?」與《華盛頓郵報》的記者談話時,他很謹慎地避免提及這次行動更為激動人心的方面(「我想,談論宇航服不會是個好主意。」他很久以後對我解釋道)。他很小心地不使用嚇人的軍事術語,例如「擴大化」、「傳播的致命鏈條」、「轟然崩潰並出血而死」或者「嚴重皺紋因子」等等。一次軍事生化防疫行動即將在華盛頓市郊展開,他肯定不想讓《華盛頓郵報》發現這件事情。

這次生物封鎖行動的一半將會是新聞封鎖。彼德斯對《華盛頓郵報》的評論是為了故意製造一種「事態已在掌控之中,而且決不那麼讓人感興趣」的印象。彼德斯刻意輕描淡寫形勢的嚴重性。然而他能夠在必要的時候保持十分安詳,他對記者們使用最友好的語氣,在電話中對他們擔保,事實上沒有任何問題,只不過是一種日常的技術情形而已。記者們莫名其妙地得出結論,說什麼病猴「作為預防措施被屠宰了」,然而事實上,可怕的夢魘,以及派兵的緣由,卻是因為動物們還沒有被消滅。

至於這次行動是否是安全的,已知的惟一方法就是嘗試。彼德斯認為,更大的危險可能源於隔岸觀火,坐視病毒在猴子中蔓延而不管。那幢大樓裡面有五百隻猴子。那就是大約三噸重的猴肉——相當於一座核心正在熔毀的生物核反應堆。核心區域的猴子燃燒的同時,這種微生物會以驚人的速度自我放大。

彼德斯在凌晨五點鐘趕到研究院的裝卸站台。他將隨同傑瑞的特遣隊前往猴舍,觀看特遣隊插進,然後他就開車回到研究院,應付新聞媒體和政府機構。

六點半,他下達命令開始行動,汽車縱隊駛出了迪特里克港的大門,向南進發,向波托馬克河邊進發。車隊由普通的汽車組成——軍官們的家用轎車,而且汽車裡的軍官們穿著平民服裝,一副上班族的模樣。領頭的是兩輛沒有標記的軍車。其中一輛是雪白色的救護車,另一輛是補給貨車。這是一輛沒有標記的生物隔離4級救護車。車內有一支軍事醫療疏散小組,以及一個被稱為「泡沫擔架」的生物隔離艙。這是一個戰鬥醫療擔架,四周環繞著透明塑料製成的生物隔離泡沫。假如有人被猴子咬傷,他就要躺到泡沫裡頭去,進入「泡沫」後他會被轉移到「班房」,而或許「班房」後他又會去「潛艇」,後者是研究院的生物安全4級停屍房。補給貨車是一輛白色的無標記的冷藏卡車,它用於存放死亡的猴子樣本和血液試管。

特遣隊沒有制服,儘管救護車小組的少數成員穿著迷彩服。就在交通高峰開始時,車隊在「岩石角」越過了波托馬克河,闖進了利茲堡大道。交通變得越來越緩慢,軍官們漸漸灰心喪氣了。他們一路上與心煩氣躁的上班族們相互傾軋著,花了兩個小時才到達猴舍。汽車縱隊終於拐進了辦公區,而那裡此時已經有很多工人了。補給貨車和救護車沿著猴舍一側行駛,然後停到大樓背面的一塊草坪上,以使它們處於人們的視線之外。大樓的後部是磚牆表面,有一些狹窄的窗戶,還有一扇玻璃門。這扇門就是插入點。他們就把補給貨車停在這扇門的旁邊。

在草坪的盡頭,大樓的後面,有一排草叢和樹木從山坡上延伸下來。更遠處是一個操場,毗鄰一家日間託兒所。他們可以聽見空氣中回蕩著的孩子們的叫喊聲,而當他們眺望草叢時,可以看見穿著厚厚衣裳的四歲小孩們有的在鞦韆上蕩漾著,有的在兒童遊戲室附近嬉鬧玩耍。這次行動將會在孩子們近旁展開。

傑瑞研究了大樓的地圖。他和吉恩已經決定讓所有的特遣隊員都在大樓內穿上宇航服,而不是在外面的草坪上。這樣,即使電視台的人員逛到那裡,也沒有什麼可以攝像的。這一群人穿過「插入門」,發現他們處於一間空空蕩蕩的儲藏室里。這就會是中間整備室。他們能夠聽見空心磚牆後面傳來的猴子們的微弱叫聲。猴舍里不存在人類的任何跡象。

傑瑞將會是第一個進去的人,所謂的先頭偵察兵。他已決定帶上他的一名軍官,馬克·海恩斯上尉,後者曾經是「綠色貝雷帽」。海恩斯是個短小結實而感情豐富的人,曾在綠色貝雷帽「斯庫巴」潛水學校接受過訓練。他常常在夜裡穿上「斯庫巴」潛水服,從飛機上跳傘降落到公海里(「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海恩斯有一次對我說,「我並不是以平民身份進行斯庫巴潛水的。我主要在中東地區潛水」)。海恩斯上尉不屬那些在宇航服中陷入幽閉恐怖和驚慌狀態的人之列。此外,海恩斯上尉是一名動物醫生,他熟悉猴子。

傑瑞和海恩斯爬進了補給貨車,為保護隱私起見,他們給貨車的後門掛上了一塊塑料布,然後剝光了身上的衣服,在寒冬中瑟瑟發抖著。他們穿上外科刷手衣,然後走過草坪,打開玻璃門,進入了儲藏室,即所謂的「中間整備區」。在那裡,軍方的保障小組——救護隊,由一位名叫伊麗莎白·希爾的上尉率領——幫助他們穿上宇航服。傑瑞對野外生化防疫服一無所知,海恩斯上尉也是一樣。

這種衣服是橙色的「雷卡」服,用於野外對付可在空氣中傳播的微生物,它們與曾經在卡塔姆洞穴使用的衣服是同一類型——實際上,其中一些就是來自吉恩從非洲帶回來的那些皮箱。設計者們為雷卡服的頭盔準備了透明而柔軟的塑料泡沫。這種衣服是加壓的。空氣壓強由一個電動馬達提供,它把空氣從外界吸進來,通過病毒過濾器,然後注入到衣服內。於是雷卡服維持著正壓強,從而任何通過空氣傳播的病毒顆粒都將很難溜進來。雷卡服和耐用的「克姆圖靈」宇航服履行著相同的工作,保護人們全身免受高危微生物的襲擊,使身體四周環繞著充分過濾後的空氣。軍方的人們通常不把雷卡服稱作「宇航服」,而稱這種衣服為「雷卡服」或「野外生化防疫服」,但它們實際上就是生物宇航服。

傑瑞和海恩斯戴上橡皮手套,當他們伸直胳膊時,保障小組把手套密封在衣服的袖口上。他們的雙腳上原本穿著運動鞋,然後他們又在運動鞋的外面套上了金黃色的橡膠靴。保障小組把靴子密封在褲腿上,以使踝關節密不透風。

傑瑞十分緊張。過去,當南希身穿宇航服對付埃博拉病毒時,他曾經勸誡她要面對隨之而來的種種危險;而現在,他自己卻率領著一個特遣隊,即將深入埃博拉地獄。此時此刻,就個人來說,他並不在意自己會發生什麼。他是可被犧牲的,而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或許他可以在那裡暫時忘記約翰吧。傑瑞打開電動鼓風機的開關,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