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袋

11月29日,星期三

多戈德那晚睡得很香,如同他平時一樣。雖然他未曾聽說埃博拉病毒,但是與彼德斯上校的簡短交談給了他一個基本認識。他同猴子及猴類疾病打過很長時間的交道,因此他並不感到特別害怕。許多天已經過去了,這期間他曾暴露於被感染的血液,不過很顯然的是,他還沒有生病。

清晨,他家裡的電話鈴響了,是彼德斯上校打來的。彼德斯再次請求讓他派一些人員過來看看動物組織的標本,多戈德表示允許。於是,彼德斯重申了去看猴舍的請求。多戈德卻轉移了話題,沒有回答他。他不認識彼德斯,也不會為他打開任何方便之門,除非他拜會此人並有機會估量他。

他駕車去上班,沿著利茲堡大道行駛,拐進一個鐵門,停下汽車,然後走進了「黑澤爾頓-華盛頓」的主樓。他的辦公室是一個狹小的房間,其中的一面玻璃牆朝向草坪;房門向後朝著一個私人游泳池,這個游泳池相當狹窄,你很難四處遊動而不撞到別人身上。多戈德的辦公室不存在任何隱私,它是一個玻璃魚缸。他傾向於把大量的時間用於眺望窗外的景色。今天,他表現得從容不迫,沉著冷靜。辦公室里沒有人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沒有人察覺到一絲害怕。

他打電話給比爾·伏特,猴舍的經理。比爾向他報告了一條駭人聽聞的消息。有一名動物管理員病得很重,可能會死。前一天晚上,那個人心臟病發作,已經被送往附近的勞登醫院。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了,比爾說,我們還在努力打聽事情的原委。這個人正在心臟護理病房裡,沒有人能夠與他交談。(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查維斯·普蒂」。除了比爾之外,他是猴舍的四名工人之一。)

多戈德感到極度惶恐,不能排除這個人爆發了埃博拉的可能性。心臟病常常是由心肌中的血液凝塊造成的。他是不是觸動了寄宿在心臟中的凝塊?埃博拉病毒能引起他觸動凝塊嗎?查維斯·普蒂正在凝結嗎?驀然之間,多戈德感到自己似乎要失去對局勢的控制了。

他告訴比爾,他將暫停猴舍里的一切不必要的活動。正如他後來在日記中所記錄的:

除了餵食之外,所有的工作都要暫停,包括觀察和清潔。進入房間的任何人都要配備充分的防護設備——「特衛強」服裝,防毒面具,還有手套。動物屍體要用雙層袋包裹,要放進冰箱里。

他還向比爾提及,媒體幾乎肯定會關注這件事情。他告訴比爾說,他不希望任何僱員穿著生化防疫服裝走出大樓。假如「黑澤爾頓」工人頭戴面罩、身穿白色大褂的照片出現在晚間新聞里,那很可能會引起恐慌。

多戈德打電話到醫院,聯繫上了普蒂的醫生。醫生說,普蒂的病情被監視著,不過比較穩定。多戈德告訴醫生,倘若普蒂的心臟病的任何一種特徵不是典型的,他就應該打電話給迪特里克港的彼德斯上校。他很小心地沒有提及名詞「埃博拉」。

……

那天上午晚些時候,彼德斯上校和南希從迪特里克港動身出發前往弗吉尼亞,而吉恩也和他們在一起。儘管軍官們身穿制服,但他們駕駛著民用汽車,以避免引起注意。路上的交通運行得比較緩慢。這是晴朗、寒冷而多風的一天。沿途的草地濕漉漉的,青草仍在生長,沒有結霜。在黑澤爾頓辦公區附近,他們駛出了利茲堡大道。多戈德在門廳里與他們會面,陪同他們到另一幢大樓里,那裡有一個實驗室。一名病理學研究員已經為南希準備了一套載玻片。載玻片中包含著一些猴子的肝臟切片,這些猴子是在猴舍中死去的。

她在一台顯微鏡旁邊坐了下來,調整目鏡的旋鈕,開始勘察地形。她調高放大倍率,然後暫停。地形雜亂不堪。這些細胞已經被什麼東西毀壞了。肝臟細胞遭受了猛攻,已經是千瘡百孔,彷彿曾被地毯式轟炸過。然後,她看到了細胞中的暗點——原本不屬於此處的陰影。它們是類晶體,而且是龐然大物。

這是極端擴大的結果。

「噢,該死。」她低聲說道。

這些東西看起來不像類晶體。它們以各種各樣的形態出現——馬蹄形、小斑點、團塊,甚至環形。其中一些細胞包含著單個類晶體,一個龐大的類晶體之母,一個已經生長得如此肥胖的類晶體,以至於整個細胞都鼓起來了。她看到一簇簇包裹著類晶體的細胞。她看到腐爛的袋狀物,所有的細胞都已經破裂並且壞死了,形成了液化的斑點,包裹著充滿病毒的類晶體。

在她觀察載玻片的同時,彼德斯和吉恩把多戈德叫到一邊,仔細地詢問他關於猴舍里的針頭的使用情況。埃博拉病毒曾在扎伊爾通過臟針頭傳播。這家公司是否使用臟針頭給猴子們注射呢?

多戈德不能確定。這家公司的規章制度中有一條必須使用乾淨針頭的正式規定。「我們的規定是每次注射後更換針頭,」他說,「究竟它是否被認真地執行了,這是誰也猜不準的事。」

南希收集了幾片無菌的肝臟和脾臟,用蠟塊包裹它們,然後她把蠟塊丟進「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杯中,以便帶回迪特里克港進行分析。對於她和軍方來說,這些樣本極為寶貴。然而更為寶貴的將是包含活病毒的樣本。

彼德斯再一次地請求多戈德讓他們過去看看猴舍。

「哦,我們現在不要過去吧。」多戈德回答說。對軍官們來說,他的話意思很明白,這幢大樓是私人財產。

「找些猴子的樣本如何?可以給我們一些樣本嗎?」他們問道。

「當然可以。」多戈德說道。他提議讓上校們駕車朝著猴舍的方向行駛,利茲堡大道上有一個「美國石油公司」(AMOCO)的加油站,上校們要把他們的汽車停在加油站那裡等候。「一個傢伙會過來與你們碰頭。他會帶來一些樣本。而且他可以回答你們的問題。」他說道。

「為安全起見,這些樣本應該用塑料包裹起來並裝到箱子里。」彼德斯對多戈德說,「我希望你那樣做。」

多戈德答應用塑料包裹樣本。

於是,彼德斯、南希和吉恩駕車前往加油站,他們在高速公路邊的一條衚衕里停車,附近有幾間付費電話亭。現在已是下午時分,他們有點餓了——他們錯過了午餐時間。南希走到加油站里,給每人買了一份減肥可樂,給她自己買了一袋「切達乾酪」餅乾,還給彼德斯買了一些花生醬餅乾。軍方的這些人們坐在兩部汽車裡,咀嚼著快餐食品,感覺著寒冷的冬天,期盼著猴子樣本早些現身。

彼德斯觀察著加油站附近來來往往的車輛。那讓他體味到流逝的生命和流逝的時間,他愉悅地欣賞著車窗外的平常景色。卡車司機們停下來添加柴油和可樂,商人們停下來抽煙。他注意到一個漂亮的女人停下汽車,走進其中一間付費電話亭里,和某個人詳談著。為消磨時光,他想像著她是一個家庭主婦,正在同一個男朋友交談。如果這裡的人們知曉了侵襲他們城鎮的東西,他們會怎麼想呢?他早就認為軍方應該果斷行動,迅速撲滅這場大火。他曾去過玻利維亞,當時有一種名叫「馬丘波」的高危微生物在那裡爆發,而他曾目睹一個年輕的女人死去,身上覆蓋著血跡。到目前為止,北美洲還沒有出現能夠將普通人變成血友病人的微生物。北美洲沒有為那種微生物做好準備,還遠遠沒有。但是,埃博拉病毒在華盛頓附近大規模爆發的可能性卻會給人深刻印象,特別是當你思量這件事情時。

他對艾滋病的現狀感到驚詫。假如艾滋病開始蔓延之前就有人注意到它,又會發生些什麼呢?毫無預兆地,神秘莫測地,它出現了,而等到我們注意它時,已經太晚了。要是20世紀70年代里我們在中部非洲設有正規的研究工作站……我們大概會看到它從森林中孵化出來。只要我們看見它出現……我們或許就能夠阻止它,或者至少使它放慢腳步……我們或許能夠拯救至少一億條生命。至少如此。因為艾滋病病毒在人類中的滲透仍然處於它的早期階段,而這種滲透正在冷酷無情地發生著。人們並沒有意識到艾滋病的態勢還僅僅是個開始。沒有人可以預言還會有多少人將死於艾滋病,但是他相信,最終的死亡人數將達到幾億——那種可能性還沒有被普通公眾所了解。另一方面,假設艾滋病曾經得到人們的關注?當艾滋病病毒最初在非洲出現時,任何關於它的「現實」的評論都很可能會引導專家和政府官員得出結論,這種病毒對人類健康無關緊要,匱乏的研究經費不應該劃撥給它——畢竟,它只是一種感染了一小撮非洲人的病毒,它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抑制了他們的免疫系統。結果怎樣呢?隨後這種微生物在整個星球上以驚人的速度持續擴張著,如今它仍在擴張著,燃燒著,永無止境。

我們並沒有真正地了解埃博拉病毒能夠做什麼。事實上,我們不清楚猴舍里的這種微生物是不是埃博拉-扎伊爾病毒,或者是某種別的東西,埃博拉的某種新毒株。一種能夠在咳嗽中傳播的微生物?或許不能,但誰又能斷定呢?他對這件事情考慮得越多,就越想知道誰會取出那些猴子,因為必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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