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禰衡擊鼓罵曹操 穰縣之戰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三月,曹操第三次討伐張綉。經過前兩次征戰,南陽大部分縣城已歸入朝廷管轄,張綉僅保有穰縣一城,兵馬不過數千,糧草全靠劉表周濟。以這樣微弱的實力,莫說阻擋朝廷大軍前進,能不能守住城池還未可知。可是張綉恆定一顆心,不逃不降就在穰縣深溝高壘以待曹軍。

曹操督率大軍長驅直入,不過數日工夫便至穰縣,將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他把部下兵馬分作數隊,日夜攻城不給張綉喘息餘地。那張綉、賈詡也真了得,在缺兵少糧的情勢下,僅憑城池之險奮死抵抗。搭雲梯、射火箭、挖地道、造衝車,無論曹操使出何種高招,他們總能巧妙應對。這一場攻城對持,自三月打到六月,曹軍仍然不能攻克城池,士氣漸漸低落。

曹操心緒煩亂,召集軍師、祭酒商議下一步的對策,荀攸、郭嘉力勸他快些收兵。曹操依舊不肯:「我師雖靡,制彼則有餘。穰縣幾經戰亂,城內殊無百姓,張綉兵士大損,還靠何人為他堅守?再者其城池破損糧草將盡,西涼武士本以騎射馳名天下,如今他們連馬匹都殺了充饑,還能支撐幾日?」

荀攸皺眉道:「明公此言不假,然困獸猶鬥,彼為堅守吾為仰攻,縱敵已疲乏,咱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軍士疲乏日後又當如何呢?」

「小疾不醫養成大患,今日不除張綉,日後決戰河朔,必然掣肘於後。」曹操心中忌憚的還是袁紹。

郭嘉站起身來,未曾講話先施一禮:「恕在下直言,明公與張綉本非仇敵,皆誤於意氣之爭。」他不便說曹操當初在宛城的荒唐之舉,所以措辭格外謹慎,「與其說張綉胸懷割據之志,還不如說他是故意跟咱們賭氣,在下看您……您也有幾分賭氣的意思。」說著他低著腦袋,上翻眼皮瞅著曹操。

曹操聞聽此言撲哧一笑,郭嘉確是能洞悉上意。不過曹操還是擺了擺手:「事已至此唯有一戰,既然來打了就要打到底。」

郭嘉直起身道:「如今張綉兵勢頹敗,已不能再掀風浪,且容他坐守此間又能如何?即便咱們拿下穰縣梟首張綉,所得不過是廢城一座、殘兵數百,可謂得不償失啊……況且劉表近在襄陽,倘若起兵則先前修好之功盡棄,連此危城亦不能得。」

曹操不以為然:「襄陽與穰縣近在咫尺,若是騎兵急進,朝出襄陽日落便可來至此間。我圍城三月有餘,倘若劉表有意救張綉,此刻就是十仗也都打完了,豈能拖到現在仍無動靜?放心吧,劉景升已無意前來……」

他這話還未落音,突見王必未打招呼便闖進帳來,抱拳拱手道:「啟稟主公,有斥候來報,劉表起兵一萬救援張綉,大隊已出襄陽!」荊州牧劉表本無征戰天下之心,只願坐守荊州為霸一方,助張綉立足南陽也只不過是借為阻擋北方兵鋒的屏障。但張綉與曹操結怨連番征戰,反倒把劉表拖下了水,不得不跟著他打仗。自湖陽之役曹操遣回鄧濟,劉表頗有感念之意,再不想為了一條看家狗與鄰居結怨,遂復與許都通使、放回西京使者趙岐,後又容留禰衡南下。彼此關係大有好轉,劉表便有意捨棄張綉,曹操兵困穰縣之前,賈詡曾差人到襄陽求救,劉表不置可否草草打發,實際上就是坐觀張綉覆亡。哪知張綉心志堅如鐵石,曹軍圍城三月不能奪取,劉表漸漸又生僥倖之心,憶起張繡的種種好處,躊躇再三還是派出了援軍。

曹操剛剛還說劉表不會來,這會兒就被眼前現實狠狠抽了一個嘴巴,甚感臉上無光,喃喃道:「劉景升反覆無常,真真庸人也!此番可是他親自領兵前來?」

王必道:「劉表坐守荊州並未親來,差都督蔡瑁統率兵馬,張允為先鋒,蒯良為參謀。」

曹操心頭一顫,不禁悲從中來——他與蔡瑁乃是孩提時的玩伴,不想世事流轉,童年鬥雞走馬的朋友如今變成疆場上的敵人了。其實這也無怪,劉表正妻早亡,蔡瑁之妹嫁與劉表作為續弦,他們是郎舅的關係,常言道是親三分向,更何況臣僚之屬,蔡瑁當然得替人家出力。即便如此曹操還是不知不覺嘆了口氣,又覺自己有些失態,隨即譏諷道:「如此緊要之戰,劉表竟不能親帥,可見他不諳用兵之道!」這話其實沒什麼道理,想當初劉表單騎入襄陽,後來之所以能立足荊州聲勢做大,文靠著蒯良、蒯越兩兄弟,武靠著蔡氏宗族威震一方。現在蔡德珪為將,蒯子柔當參謀,充任先鋒的張允是劉表的外甥,這支部隊實是荊州的精銳之旅,戰力非同尋常。

郭嘉趕緊就坡下驢:「明公不妨就此收兵務保全功。」所謂「務保全功」不過是一句場面話,穰縣未奪又有什麼功勞可言。

曹操自然聽得出來,冷笑道:「現在收兵徒叫荊州人恥笑。王必傳我將令,分兵駐防南路,我看看他們有什麼本事救穰縣。哼!蔡德珪啊蔡德珪,我鬥雞鬥不過你,打仗可不怕你!」

郭嘉、王必可不知他們倆是什麼交情,聞聽此言都糊塗了。荀攸卻連連搖頭:「若是動仗倒也不懼,就怕他來到近前卻不跟咱們打,那可就不好辦啦!」

事實果如荀攸所慮,蔡瑁統領大軍進逼穰縣,卻紮下大營做坐觀之態,似乎無意與曹操見仗。可這樣的舉動比真刀真槍還叫曹操難受,既要攻城又要防備他突襲。倘若穰縣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候,蔡瑁必然傾全軍而至;倘若曹操撤軍,他又能在後追擊;即便是穰縣攻克,這座城池損毀至極不堪再守,他照樣能趁亂給曹操重創——蔡瑁用的是以逸待勞之法,意欲坐收漁人之利。

曹操也改變戰略,意欲再次招降張綉以御蔡瑁,可是仇怨結得太深,似乎也不易辦到。張綉雖不歸降,但怕曹操攻入屠城;蔡瑁其實也有一怕,怕張綉突然降曹,兩家並勢來襲荊州軍必敗。張綉怕曹操,曹操怕蔡瑁,蔡瑁又怕張綉。誰也沒料到戰事會發展到這步田地,三方面相互克制,眼見又成了僵局!

關鍵時刻外部環境成了決定性因素。蔡瑁的後方是荊州,東面的孫策戡亂未定,西面的劉璋閉關自守,毫無後顧之憂。可是曹操後方卻有袁紹、呂布兩個勁敵。僵持不到十日,忽有呂昭自許都攜帶荀彧、荀衍兄弟密信來至軍前。

「袁紹謀劃奇襲許都……」曹操看完密報腦袋裡嗡的一聲,「我因意氣而誤事矣!」說罷跌坐在杌凳之上,臉色慘白半天無語。

呂昭見他這等模樣,趕緊湊上前解釋:「此乃田豐向袁紹所獻之策,袁紹尚未決斷,即便他此刻自易縣回軍也需時日。再說夏侯大爺坐鎮許都,程昱、萬潛等保守兗州,敵鋒未可驟至,大爺您切莫著急。」呂昭是曹府小僕出身,雖然現在歸在夏侯惇帳下聽用,對曹操的稱呼依舊沒有改變。

曹操擺擺手以示不要做聲,思索了好久才道:「悔不聽荀公達之言,現在當真進退維谷了!我豈不知河北這消息未必是實,但此事給我提了個醒。我離開許都已有三月,這三個月里又有多少大小變故?公孫瓚未滅,袁紹別軍即便渡河亦不足懼,但若是袁紹、呂布同時發難我又將如何應對呢?」他這會兒突然清醒過來,進而越想越害怕:此間戰事未解,劉表與袁紹又素來交好,倘若袁紹攻我於北,劉表拖我於南,那時候或是呂布、或是袁術、或是關中諸將,只要再有一方與我為敵,許都人心不穩,我曹孟德這顆腦袋就要搬家了。

曹操不敢再想下去,即刻決定收兵,喚荀攸、郭嘉前來商議退軍事宜,又向荀彧回信叮囑戒備。曹營上下密宣指令,趁夜晚解去穰縣之圍,留下空營虛插旌旗,人銜枚馬裹蹄,暗暗撤兵北歸。就這樣,第三次征討張綉又無功而返。

雖然曹操撤退井然有序,但時至天明兩家兵馬上發覺事情之變。穰縣之危已解,留下賈詡守城,張綉、蔡瑁兵合一處,不過半日工夫就攆上了曹軍大隊人馬。撤退遭襲最是危險,好在曹操早有準備,親統精銳士卒殿後。饒是如此安排,荊州兵皆是生力軍,僅殺個平分秋色,還是未能徹底擊退敵軍。曹軍繼續撤退,兩家兵馬緊隨不舍,更糟糕的是此時又逢雨季到來。

對於擅長統兵的曹操而言,諸般不利因素都可以設法避免,唯有天氣是無可奈何的,而這次趕上的還是多年不見的連續陰雨。雨下得並不大,但沒完沒了很是惱人。斷斷續續間,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霉雨,好像老天再也不會晴朗了,加之氣溫炎熱,天地間彷彿變成了大蒸籠,把一切都籠罩在氤氳之中。

雖然撤退者與追趕者受的是一樣的苦,但彼此的情況卻大不相同。張綉之軍受困已久,如今可得發泄,天氣雖差鬥志不減;蔡瑁的荊州兵皆是襄樊一帶的人,火爐子里長起來的,對悶熱陰雨習以為常,幾乎不受天氣影響;但曹操的兵可就遭罪遭大啦!

曹軍打了三個月的攻城戰,師勞無功又頹然撤退,連兵帶將本就氣勢低迷,再加上這樣的鬼天氣,眾人壓抑得喘不上氣來。無奈之下曹操下令緩慢撤退步步為營,每天行進不到十里,腳下淌著泥水,還得隨時注意後面的騷擾。這種時候只有耐住性子穩紮穩打,只要行軍速度一加快,撤退馬上就會變成潰退。

這段日子裡滿營將士的衣衫幾乎沒幹過,又是雨、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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