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征討張綉,不戰而勝 得意忘形

酒宴在宛城縣寺中列開,曹操當仁不讓坐到了正席上。東垂首是張綉,往下是賈詡、張先;西垂首是郭嘉,往下則是曹營諸將。幾輪酒下肚,曹操似乎有些飄飄然了,瞅著張綉問道:「建忠將軍,不知你出仕以來有什麼自覺得意之戰,講給老夫聽聽吧!」

曹操無意中以「老夫」自居,意在自詡德高望重,見眾人並無異樣,心下倒也怡然自得。

張綉也喝了不少,不過腦子還算清醒。昔年他是立過一些戰功,得意的勝仗也挺多,但都是跟著叔父張濟打的,說白了打的全是跟朝廷作對的仗,這樣的事迹怎麼好往外說?想了好一會兒,他才舉起酒樽道:「昔日邊章、韓遂作亂涼州,其部下麹勝攻殺了我們祖厲縣令。那時節我還是一個小小縣吏,帶領十餘騎夜闖麹勝大營,突入中軍刺死麹勝,祖厲之亂遂定!」

「好!將軍果真是英雄!」

「豈敢豈敢。」嘴上雖客氣,但張綉臉上得意之情卻溢於言表。

「將軍,當初邊章、韓遂之亂的時候,你年紀還不大吧?」

張綉一聽越發高興了,伸出兩個手指:「那年我剛好二十歲。」

「涼州尚武,民風剽悍自古亦然。」曹操不禁感嘆。

「嘿嘿,曹公知道以董卓之不肖、李傕之庸劣,為什麼還可以為禍一時嗎?」張綉這會兒高興,忽然自己說出了這個話題。

「哦?」這曹操倒很好奇,他雖對涼州禍亂有一些見解,卻從未聽過對手的見解,笑呵呵道,「願聞將軍之言。」

張綉自己滿上酒,抿了一口才道:「孔仲尼有言『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中原之民不諳戰事、關東之士疏少勇武。而我們西涼之人少年練武,閑習軍事,力能跨馬控弦,勇賽孟賁、捷似慶忌,婦人尚且載戟挾矛弦弓負矢,更何況行伍之健兒?西土之兵戰關東之卒猶如虎撲群羊!關東之人素來所懼怕者,并州騎、涼州騎、匈奴、屠格、湟中義從、羌人,董卓兼并丁原之眾,盡得這天下能征慣戰之卒,關東之士焉能不敗?想那袁紹公卿子弟,生於京師之地,長於婦人之手;張邈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伷徒自清談,噓枯吹生。這些人統統不是用兵之人。」說著他把酒喝乾,又笑嘻嘻接著道,「就是曹公您,平黃巾、退袁術、勝陶謙、逐呂布,可在汴水還不是吃了敗仗?」

賈詡覺張綉酒後失言,端起酒樽補充道:「將在謀不在勇,曹公豈是將軍隨便比得?胸有張良之智,腹藏陳平之略,以至公之心處置天下之事,無往不勝!來……在下敬曹公一尊。」

「哈哈哈!文和兄也忒小覷我曹某人了,在汴水敗就是敗了,你還替我遮掩什麼呢?」曹操這會兒早混熟了,也不分上下里外,直呼賈詡為文和兄,「西方勇士可親可敬,應該我敬你們才是。」

曹操是拿得起放得下,可這邊曹營諸將卻不服氣。憑什麼說關東之將比不上西土之人,張綉也太狂了吧?夏侯淵、樂進、朱靈都罵罵咧咧的,但還不敢掀桌案鬧事。于禁心裡也不大痛快,張綉歸降是好事,可今後又多了一個與他爭功的勁敵。他不似別人那樣甩閑話,暗自朝典韋使了個眼色。典韋不明就裡,湊到他耳邊:「文則兄,有什麼事?」

于禁以酒樽遮口,低聲道:「張綉小兒太過猖狂,敢笑我關東無人,得讓他見識見識咱的厲害。」

典韋的火一點就著:「我也看不慣他那狂勁兒,投降之將還敢吆五喝六。咱怎麼鬧,我跟著你來!」

于禁諂笑道:「典君,愚兄我有什麼能耐啊?你是曹營的膂力第一人,莫說跟張綉交手,就是拿出你那對傢伙來,也能震住這廝啊!」

「成!我聽你的。」典韋是個沒心眼的,邁步就出了大帳;曹操只當他是去小解,並未理會。

哪知眨眼的工夫,典韋怒沖沖端著大戟闖了進來,把在場諸人嚇了一跳。他連句話都不說,就在堂上耍起戟來,這對傢伙四十斤一支,在他手裡卻舉重若輕,舞得呼呼掛風甚是威武。曹營諸將明白這是故意找茬,一個個起鬨喊好;曹操也覺頗顯面子,便沒說什麼;張綉、張先皆好武,料也不會是什麼刺客,只專心致志看,還讚歎了幾句;唯有賈詡與郭嘉感覺不好,倆人不禁對視了一眼。

少時間一套自己編排的戟法耍完了,典韋累得汗流浹背,直愣愣道:「我這對戟有八十斤重,不知建忠將軍能否耍得動?」說罷戟尖朝下狠狠一戳,震碎兩塊青磚,生生釘在了地上!

張綉臉上掛著不屑的笑容,滿不在乎道:「本將軍乃一軍之帥,豈能習這些莽夫技藝?」

典韋聽他道出莽夫,更生氣了:「休論莽夫不莽夫,你不是說關東漢子不如你們西州人嗎?你們營中可有人耍得動這對戟?叫出來試試啊!」曹營眾將聽他這麼一說,都跟著起鬨號叫。

「不得無禮,都給我安靜!」曹操一摔酒杯,「典韋!誰讓你隨便拿兵刃來的,還不速速退下!」

「慢!」張綉一抬手,「若無人能耍動此物,豈不是我營中無人了嗎?」他扭頭沖張先耳語了幾句,張先起身出去了。

「張將軍,這不過是部下一句戲言罷了,您又何必往心裡去呢?」曹操說著又瞪典韋一眼。

張綉氣哼哼連連擺手:「在下歸順曹公乃是出於一片赤誠,可要是各位將軍以為我兵微將寡苟且偷生,那可就想錯了!今天這對戟,一定要讓我營里的人舉起來。」

張先轉眼便回來了,還帶進一位大個子,身穿兵長的衣服,虎背熊腰,卧眼隆鼻,棕發虯髯,一看就是個胡人。他進門也不拜曹操,躬身問張綉:「將軍有何吩咐?」

「車兒,把那對戟耍給曹公與列位將軍看。」張綉一甩袖子,看都不看繼續飲酒。

一對大戟八十斤,戳在地下拔出來可就不止八十斤的力道了,一手拔一支本就費力,耍起來更不是鬧著玩的了。這胡車兒膂力倒也不錯,雙手攥住戟桿,膀臂一抬就舉起來了,擎在掌中舉了三舉、晃了三晃,又原地做了幾個動作,便放下了——固然他力道遜於典韋,更重要的是他平常不使戟,不曉得這路傢伙怎麼耍。

但在座的都是行家,誰都瞧得出他本事不錯。曹操也頗感喜悅,走過來拉著他的手道:「壯士,你是哪裡人?」

胡車兒憨笑道:「俺乃屠格部的。」

「原來是胡人兄弟,不知現在充任何職?」曹操的老毛病又犯了。

胡車兒撓撓頭:「不過伍長而已。」

「可惜啊可惜……應該委以重用才是啊!」曹操說著從腰間掏出一塊金子塞到他手裡,「你拿著吧。」

胡車兒一見心喜,但想要不敢要,扭頭瞅著張綉。

「瞧你家將軍做什麼?現在咱都是朝廷的人,我賞的與你家將軍賞的有什麼不一樣?」

張綉沒好氣兒道:「曹公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唄!」

胡車兒千恩萬謝,又給曹操磕頭,又給張綉作揖,歡歡喜喜去了。張綉低頭飲酒,對曹操此舉不大滿意——我好吃好喝伺候著,哄了你半天好話,竟然叫部下羞辱我,還想以錢財拉攏我部下,真以為我是好欺負的?

郭嘉在對面早瞧他臉色不正,趕緊起身道:「主公,我看時候不早了,咱們不要再叨擾張將軍。您遠道而來也累了,張將軍招待半晌也不清閑,早些散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言之有理。」賈詡也站了起來,「飲酒之事不過是玩笑,明日咱們商討南陽各縣交接事宜才是正理。」

曹操有些尷尬、張綉心裡煩悶,聽這麼一說也就各自散了。諸將回營的回營、上城的上城,賈詡為示殷切早把縣寺騰空,叫曹操父子搬進來居住;他與張綉卻在縣寺以西安營居住。

夜色已朦朦朧朧,曹操趁著酒意來到後堂,見床榻被褥已更換一新,不禁感激張綉、賈詡處事周到。又想起三個兒子,曹昂在城外營中理事,而曹丕、曹真就睡在隔壁,忙踱步來到配房。有段昭、任福兩員小將守門,見了他就要施禮;曹操忙示意他們別做聲,只輕輕推開一道門縫觀看——倆小子已經睡著了。他們畢竟太小了,行軍幾日早就累了,離開軍營好不容易有上等錦被,睡得甜甜的,小嘴直吧唧!

曹操撲哧一笑,關好門對段昭、任福道:「吾兒年紀太小,你們倆多費心,回去之後必有重賞。」

「謝將軍。」兩員小將趕忙致謝。

瞧他們倆輕聲輕語,曹操頗感滿意,這一天他可算是事事如意,嘴裡哼著小曲往回溜達。行至廊下,忽覺有個人在黑暗處竊笑,便提高了警惕,壓著嗓子喝問道:「是誰?」

「叔父,是我啊。」侄子曹安民自黑黢黢的角落裡鑽出來。

曹操長出一口氣:「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裡傻笑什麼?」

「沒……沒什麼。」曹安民慌裡慌張道。

借著月光,曹操見他身上污跡斑斑,頓生懷疑:「你究竟上哪兒去了,給我老實說。」

「我哪兒也沒去,剛才不留神摔了一跤。」

曹操是撒謊的祖宗,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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