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期而至的來訪者

李岡智里跟在塵沙飛揚的汽車後面,大聲喊著:「等一下!還有我呢。」

姑且不提那位民營公共汽車司機是否聽到了她的喊聲,在他的頭腦中,只知道必須按時間發車。

6點剛過。但是,看看站台上的時刻表,最末一班車已經開走了。開往流冰角的汽車一天只往返四次。這是她從來過這裡的遠峰老師那裡聽說的。智里怎麼也沒想到從最近的地鐵站走到這裡需要花30分鐘。

「要不回去吧。」她有些害怕,不過馬上搖頭,「不行不行,必須要把誤會解釋清楚。」

她好像在說給自己聽,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如果原路返回的話,還有好幾趟電車。最好就是找到能夠打到計程車的地方。

但是,智里沒有那份勇氣。倒了好幾次地鐵終於來到了開往流冰角的汽車站——除此之外的方法,她提前沒有查過。向其他人打聽路,或者隨機應變地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她想都沒想過。平時出門,都是自家的小汽車,如果沒有人跟著,就哪也去不了。直到18歲,她還很少自己出過門。李岡智里的成長過程,就是所謂的「大家閨秀」的典型代表。

從幼兒園到中學,都是車接車送。上了高中,又是寄宿制,而且一切的外出活動都被禁止。當然,學校里也有同學在周末時結伴偷偷溜出去逛街。因為大家的經歷相似,在她們看來,去逛街簡直就是一次冒險。

智里高中一年級時的冬天,也曾經出去過一次。那是期末考試剛結束,寒假開始前的事了。大街上智里看到的同年齡的年輕人,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雖然她平時被禁止看電視、聽廣播、看流行雜誌,但還多少了解一些外面的情況。比如性感內衣、一夜情什麼的。

從小就穿著講究的智里,對於化妝沒有任何抵觸。但當她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女高中生的化妝時,真是大吃一驚。她們都把眉毛修成細細的、怪怪的形狀。也許是流行的樣式,但在智里看來,就像電影里的怪物或巫婆的形象。而且,還聽到發音奇怪的詞語,抑揚難解的對話,還有女孩子操著男性用語有說有笑。

更令智里不解的是,這些年輕人在大街上或者電車上,居然和公司里的叔叔們,或者買東西回來的家庭主婦共處一個生活空間。再看年輕人們的表情,好像誰都不會在意這些事情。看來這對於大家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以至於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這是讓智里感到最為驚訝的。

那天當智里站在一個站牌前時,有個人過來搭話。只見是一個身穿灰色粗呢短大衣,戴黑色針織帽,挾著一個畫夾的人。

「我是製作這個的,希望您能幫忙。」他把畫夾中的作品一頁頁地翻給智里看。

「這是什麼?」智里有些不解。全部都是身著校服的女孩的插圖。她們的臉有些相似,但是身上的校服沒有一件重複,「您是漫畫家?」

聽到這個提問,男人感到有點為難,抓了抓頭:「實際上我在收集資料。剛才我偶然注意到,您的大衣下面,好像穿著薰衣草顏色的校服……」

智里就好像內衣被人窺探到一樣,急忙用手合攏大衣。

「您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是壞人。而且,還會付給您少量的取材費。」說著,就熟練地把手伸向智里的大衣。

「請別這樣。」她只是嘴上這麼說,頭腦中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出抵抗的表示。男人很輕易地解開了大衣的扣子。

「哇,這我是第一次看到,你是哪個高中的?」男人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之後,發出了諸如太可愛了、太漂亮了之類的讚美,「請讓我給您的校服拍張照片吧。」

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相機,把智里拉到大樓的陰涼處。

「如果讓學校知道了的話,麻煩就大了。」智里終於想出了這麼一句。雖然只是被人解開大衣,拽過去,但她覺得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凌辱。

自然男人會說,可是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呀。但是,這對「與世隔絕」的智里來說,只能是相反的效果。

「這是為了『性感內衣』的宣傳嗎?」智里問道。

男人不禁失聲大笑:「哎呀!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呀!我只是為了收集女高中生的校服插圖。所以,才希望您能允許我拍照的。」

「那麼我不脫也行嗎?」智里把手放在胸前。

「當然了。我只希望您能把大衣脫下來。如果再多的話,我也會很為難的。」

雖然沒有太大的區別,但終究不是自己預測的最壞的結果,智里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但是拍照是不行的。」

她是違反校規偷偷跑出來的。被拍照的話,就沒法向學校交待。

「我不照你的臉行嗎?」

「但是……」

看到面前的智里猶豫不決,男人乾脆盤腿坐在地上。

「那好吧,你就站在那裡別動,這總行了吧?」

男人從腰間的書包里掏出一支粗芯鉛筆,開始在紙上畫了起來。

「你在畫嗎?」

男人沒有回答智里,已經開始了素描。有時夾雜些有關學校生活的問題,但是手裡的筆一直沒有停下來。男人技藝熟練,不到十分鐘就完成了作品。

回宿舍的路上,智里的心裡第一次感到莫名的興奮。一個執拗的青年畫家和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就好像是戀愛電影中的情節。如果發展順利的話,也許會升華為美好的初戀情節。

但隨著第三學期開學,一本雜誌寄到宿舍,一切都發生了變化。那個自稱「校服觀察員」的插圖作家是業界有名的人物。當然,書的內容既不違法,而且也不涉及任何黃色內容。

如果是一般高中的話,根本不會成為問題。但是,智里的高中是全宿制,而且禁止一切和外界的接觸。正因為是一本流行的雜誌,所以之後種種謠言接踵而來,比如「當了模特,拿到錢之後,就兩個人一起到酒店去開房間」啦;或者是「內衣被賣到性感內衣店」啦;還有「去拍三級片」等等。而且,問題的關鍵是,這本雜誌沒有寄給李岡智里。

當時,完成素描後,臨別時,男人問了她的名字。

「李岡。」

她只回答了自己的姓。對於陌生的異性,告訴自己的名字,她總有一種抵觸情緒。

「李岡小姐呀,不錯的名字。」

在自己的姓下面加上「小姐」的稱呼,多少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智里並沒有更正。

那個插圖作家,結果誤會地把「李岡」當成了她的名,並且把雜誌寄到了她們所在的宿舍。宿舍的地址,是從高中名冊上查到的。他想即使不知道姓,只要郵寄到宿舍,僅憑名也能查到收件人。他完全是出於感謝的心情,才郵寄雜誌的。

但正是這件事,成為不幸事件的導火索。純德女子學院的所有信件,一律要經過校方審驗。因為插圖作家把「RI-O-KA」誤聽成「RYO-KA」 ,恰好學生中有個叫「冰室涼香」的女孩。

被一個人留在車站的李岡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為了再見到冰室涼香,才冒險跑出來的,結果卻到了這般田地。她甚至想到,乾脆就死在這荒郊野外算了。車站上有把木頭椅子,和一個遮雨棚。身上的這件蒂羅爾風衣或許還能擋些夜晚的冷風。

「看來弄髒校服也沒辦法。」

她邊說邊用手撣了撣沾在薰衣草色裙子下擺上的塵土。

就在這時——

智里眨眨眼睛。分明有一輛黃豆粒大小的汽車正在朝這邊駛來。

智里站在狹窄的道路中央,全然顧不上什麼危險。這裡只有一條路,那輛車一定會經過這裡。一定要讓司機停下來,哪怕被他軋過去。

隨著汽車的靠近,能夠看出是一輛計程車。智里站在路邊,單手揮動著。藍白色的計程車開過了一些,又退了回來。

「您去哪裡?」

停下的同時,後面座位的門自動打開,傳出了司機的聲音。一位年輕的、20多歲,滿臉和善的男性手握方向盤。淺綠色上衣的前排扣子沒有系,脖子上套著一條胭脂紅和苔綠色相間的領帶。歪戴著帽子,看上去沒有任何惡意。

「這前面就是冰室家的宅第,您能帶我去那裡嗎?」

智裡邊坐上車,邊指著車窗前方說。前面別說是宅第,就連一個建築物都沒有。只有一條田間小道和無邊的莊稼地。如果說有一個人造物的話,就是並排的幾個塑料蔬菜大棚。

「說實話……究竟有多遠,我也不知道。」智里試探地問。

「是流冰館啊,我知道。就在流冰角那邊。不過到那裡有很遠的路,你帶的錢夠嗎?」司機的意思是不會白帶她去的。可是,在學校里是不需要花錢的。

「2000元夠嗎?」

「恐怕不行啊。」

「但是我必須去那裡。因為沒趕上末班車,所以現在只能拜託您了。」智里得知司機知道流冰館的位置後,已經放心多了,「到達目的地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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